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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泠也深感意外,她见人章淇楠被傻晾在当场,人呆怔得还怪可怜的。
过份了。
当真是过份了。
人章淇楠这些年在商海之中大展宏图时,哪一次不是靠着一颗精明练达的脑袋,雄辩的口才,财压聚会堂一众商界精英,可会儿却被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女娃给生生拿捏住了。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一开始她还担心郑曲尺这小孩儿会被章淇楠给傻傻地糊弄了,签下什么割地求和的亏本买卖,毕竟谈生意这事人章淇楠挺熟。
但事到最后却掉转了,她就以这样一副憨憨的样子,却将所有主动权全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上,叫章淇楠摸不准头脑,晕头转向。
若是梅若泠不知内情,或者之前郑曲尺没有给她说明过自己如今的难处,梅若泠还真没看出来,她其实是求才若渴、捉襟见肘的情况。
如今,人这会儿都不用求了,直动献上人才,替她卖力实干,她还不满意,这是非得还要扒掉人家一层皮才甘心?
这小孩儿,心也忒黑了吧。
「将军夫人,章淇楠是民妇引荐的,民妇自然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并非一个纯粹只为利益所趋的市侩庸俗商人,他心底是有大义的。」梅若泠站出来打算为章淇楠说说好话。
郑曲尺听了这话,视线便朝梅若泠的方向看过去。
梅若泠见她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便继续说道:「他子承父业跑商之后,乘车奔走于列国,累积了私业铜山万万金,却曾三次几乎为民为国散尽了家产,一次为淮河洪水拯救民难,一次为帮助在战乱之中失怙丧母、老夫所依的老幼妇孺,还有一次,便是这一次襄助于福县重建城墙、抵御外敌,你先前所负责的工程,大半的钱财皆出自于章氏。」
郑曲尺听完,当真大为震撼。
她之前一直以为像这种国防类建筑,用的自然是国库拨款,却原来是商筹,其主力军还是章氏……
她是真没有想到,像章淇楠这样成功的商人,还能是一个民族英雄,心肠依旧热衷着。
他一方面是商人,一方面又是一个救国者,虽然他的力量于整个邺国崛起而言,仍旧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背后,他却始终在默默供献着他的一份力量。
她当即既忏愧又抱歉。
而章淇楠见梅若泠忽然提及这些事情,只觉得她只怕是浪费口舌了,从方才与将军夫人的言谈当中,他便知道,这将军夫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心硬如铁,她肯定不会因为他的仗义疏财而对他另眼相待……
「好,我答应了。」
郑曲尺斩钉截铁道。
这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叫章淇楠瞠大了眼睛。
「将军夫、夫人,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与你合作,以后我的车坊就拜托你了。」郑曲尺朝他点了一下头。
章淇楠一时人却慌了,他受宠若惊地赶忙退后一步,避开这一礼。
「不、不是,夫人千万别这样,可是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呢?」
明明她之前还说需要考虑一下,怎么转眼之间,就一口应下了?
郑曲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道:「之前,是我不了解你,但我相信梅姨的话,她不会讲假话来骗我的,如果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有时候当合伙人,合的不是钱,而是一个人的人品、格局和规则,而你的三观与品性都叫我十分钦佩,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章淇楠愣愣地看着她,对她所说的话而内心起伏不定,犹如南方的二月,春风吹的暖意融融。
他从来没有将自己
做过的事情,拿来炫耀或者标榜自己有多不了起,他自求问心无愧,取于民用于民。
可若这些事情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尊敬,甚至成为了未来某一天的福泽降临,他却发现他原来也是一介俗人,也会欣慰与欢喜。
上天不会亏待那些有大义与功德之人,他们值得被偏心善待与赞美。
「我没想到,我游说了将军夫人这么久,却不如梅姨为我说的那几句话管用。」他笑得有些无奈。
郑曲尺朝梅姨眨了一下眼睛,心知肚明:「梅姨这不是怕你被我欺负了嘛,这才赶紧出声支援,不过……」
她又转过脸来,对章淇楠正色道:「我也不瞒你,你的确是用真本事打动了我,我本就有意与你合作,而梅姨的话,不过就是为你的人品做担保,加速了我对你的考察与信任,才将此事提前应下来罢了。」
「……」搞半天,他一直都是自己吓自己啊。
「章淇楠,你很好,生意做得好,人也做得好,我知你与我合作的奔着伟大的抱负,也期许你能够达成这一切,像你这样好的生意伙伴,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郑曲尺抿唇浅笑道。
她知道……
她竟已经猜到了?
章淇楠心头一震。
他以为将军夫人不过一介山村农妇,哪怕她木艺超群,但见识与学识肯然是十分有局限的,但这一番交谈下来,他知道是自己的想法狭隘了。
她有谋、有智、有见识与谈吐,甚至还有一副敏锐近妖的洞察力,如今他对郑曲尺算是心悦臣服了。
她所讲的每一句话就好像是在对他的心灵刨析,让他所有的不满与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落,全都填补满了。
他就像遇到了一个知音、一个能够懂、理解他的人,一个能够引领着他前进并与他共同增益之人。
将来假如她真能帮他达成所愿,他可以为她肝脑涂地。
不夸张的说,他真还有这么一种冲动。
「谢谢将军夫人,请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夫人的信任,我章氏会努力将郑氏车坊,变成邺国最具名气的车坊,当然不止是邺国,我力志商战七国!」
章淇楠此刻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强烈欲望与胜负欲,不久之前那一副笑意润面的和气生财,终于露出了底下野心如虎的真实。
郑曲尺挑了下眉,咧出一排整齐的糯白牙:「这么巧啊,我亦志在七国之争。」
两个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都找到了那一份默契与野心。
区区邺国版图,岂是他们征途的终点,它只会是他们征途的。
小打小闹?
不,他们要做的是彻底改变邺国如今落后的生产窘境,商贸流通,富国强民,叫诸国再也不能小瞧了他们。
——在与章淇楠谈妥离开之后,郑曲尺这才愿意露出一身疲态,脸色略显苍白地趴案坐下。
这头梅姨送完人回来,一看到她这种模样,顿时明白她方才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在与章淇楠谈事,偏她还瞒得滴水不露,大获全胜。
她气恼道:「你不要命了,这么拼命做甚,这些事情就不能等你先将伤养好再做?」
郑曲尺抬起头来,朝她可怜兮兮道:「梅姨,我能等,可这几千上万口的将士他们能等吗?你知道以现在的存粮,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吗?不足三个月了啊。」
她现在愁得都快掉头发了,哪还能等?
「你不是拿了霁春匠工会的翘楚吗?你这么缺钱,何不直接跟那公输即若张口要钱?无论你要多少,只要他有,定都会兑诺于你的。」梅姨不解道。
郑曲尺闻言,眸光静静地落在空气中的浮尘上
,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平时看不到的细微存在,这会儿都能被瞧得清清楚楚。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要亲口问一问他,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梅若泠还是第一次见郑曲尺露出这样的神情。
眸子内像空洞得没有一丝感情,哀而不伤,但一种悲凉与冷暖消亡却似沁入了骨子里,散发着一种凉寒之意。
梅若泠不清楚郑曲尺与那公输即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她也没不识趣地追根究底。
她轻吁一口气后,道:「小尺子,无论你要做什么,首先都得保重好自己,我去给你熬煮一副药膳吧。」
「谢谢梅姨。」她露齿一笑。
这样活泼开朗的她看起来,就好像刚才那一瞬间分裂沉郁的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梅若泠与穆柯并无孩子,假如她早些与穆柯有孩子,估计也就跟郑曲尺这么大了吧,穆柯喜欢这孩子,无关她是男是女,他曾说过,他是喜欢她的这副豁然通达的性子,还有在木艺上的强大天赋。
连她跟这孩子相处这么些时间,也逐渐对她上心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郑曲尺的肩膀:「你去那边卧榻躺着睡一会儿,熬了一晚上,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好。」
她乖乖的听话起身。
梅姨:「……」这孩子可真会讨长辈的喜爱,又乖又甜,弄得她都心痒痒的想抱一抱她。
她走出帐外,想着这孩子近来糟了不少罪,才刚养起来的一点肉又快给瘦没了,等她熬完药,就再给她弄些好吃的补一补。
就随便整个一汤五菜……嗯,好像不太够吧,还是荤素搭配整个七样呈祥吧。
——
隔日清晨时分,躺了几乎一整天的郑曲尺,这一觉睡醒过来,只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精神满满。
「梅姨的药膳可真神奇啊,就是喝了太好睡了,耽误了办正事……」
想着昨日梅姨对她的一番细心照顾,又是给她熬煮药膳粥,又是给她煮好吃的食补菜肴,尤其是她为自己引荐了章淇楠这样一个叫人满意的生意合作伙伴,解了她燃眉之急。
她想着,等她忙完这一阵子,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梅姨才行。
不过昨天又浪费了一天时间,她得赶紧将「黑熊」的设计稿完善定下来。
晚些时候,正当她全神贯注伏案创作之际,外面守卫通传牧高义来了。
她停笔,叫人放行。
只见牧高义一进帐,立即就激动地上前说道:「夫人,今天咱们车坊来了一个叫苏田的人,说是来给咱们当帐房先生的,这人是您请的吗?」
「苏田?」
「对,他说他是什么章主子叫来的,专门替咱们办事,我一开始不信,就随便拿几个问题考了考他,没想到他真是熟头熟脑,有问必答,甚至一下就猜到了咱们目前的难题,他说他能办,而且他有熟人,还可以很快办下来。」
牧高义越说越高兴,却也不忘跟郑曲尺求证真相。
「夫人不知道这事?」
郑曲尺一听姓章的姓氏,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哦,我知道了,他是章淇楠找来给咱们当帐房先生的,人可信,你将事情交给他去办吧。」
要不说人家生意做得成功,就这办事的效率,那叫他当了首富也是应分的。
「他真是给咱们当帐房先生的……等等!」牧高义眼睛突然瞪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章、章淇楠?!」
见他反应这么大,郑曲尺试探地问:「对啊,你知道这人
?」
「没、没人会不知道吧,也不是,但就是咱们这些手艺人,多少都会了解一些大姓商贾,而章氏,那可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商贾啊。」他一脸惊叹地比了个大拇指。
「看来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孤陋寡闻了。」郑曲尺小声嘀咕道。
「可是,他那样一个大商,怎么会突然给咱们请帐房先生,难道是夫人……不知夫人与那章少东家有什么关系吗?」牧高义盯着郑曲尺两眼放光。
此刻在他心目中,将军夫人早已经是那手眼通天的形象了。
郑曲尺重新执笔画图纸:「我可跟他没有关系,但以后咱们制造的车却与他有关系了。」
「这话怎么讲?」牧高义一脸茫然。
「这事我会召集所有匠师在场,到时候一起宣布,现在……」
「夫人,朝廷那边来人了!」
外面的守卫站在帐外大声禀报,打断了郑曲尺的话。
郑曲尺一怔。朝廷来人了?
她搁下笔,当即起身,大步走出帐外,而牧高义在短暂愣神后,也随之跟上。
只见守卫旁边站着一位驻守寨门的士兵,他见到郑曲尺,低下头抱拳汇报:「夫人,朝廷那边的人过来了,说是要传邺王口谕,烦请夫人前去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