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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牟颖并没想真睡觉。曾以萱现在根本不能动,甚至连说话都挺费力,万一她睡过去了,人家要喝个水什么的,叫不醒她怎么办。
但到底是提心吊胆地熬了一夜。坐着还好,真躺下了,就由不得她了。勉强撑了一会儿,她就坠入了梦乡。
鼻息轻柔而悠长,显然睡眠质量还不错。曾以萱精疲力尽地想。她也很想睡一觉,睡一会儿多少能恢复点体力,可惜她晕得根本睡不着,稍稍有些迷糊就又会被眩晕拉回来。
之前应该已经打过安定了,她想,但好像没什么作用。她的手指扣着床沿,勉力抵抗着一阵阵眩晕。
好难受啊。还不如直接晕过去呢。胃里一阵阵翻腾,但她很清楚里面除了胃酸空空如也。第一轮吐掉吃下的所有食物,第二轮吐掉一堆胆汁,第三轮吐出来的就只有酸水了。既定流程。
嗓子被胃酸灼烧过,也有些疼。但比起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就什么都不算了。
偏偏现在又正好赶上年末。过几天又是年终董事会又是公司年会,还有些不可能推掉的饭局……这次发病还真不是时候。
呼吸。呼吸。她努力调整着自己呼吸的节奏,压住快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冷汗一层层包裹住她的身体,黏糊糊的,她觉得自己在微微颤抖。
脏成这样真应该洗个澡啊。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嘲笑自己。连洗个澡都成了奢望。她这日子过的,也真是够凄凉。
牟颖并没有睡很久,醒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看手机,上午十点。她睡了不足五个小时。仍然困,也仍然疲累,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翻了个身,仔细看了看曾以萱。
躺在原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似乎连一毫米都没有挪动过。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亦浅淡,冷汗顺着脖子往下坠,身上的衣服仍是湿透的。呼吸依然偏快,听得人莫名难受。
“以萱?”她轻轻唤她,“要不要喝点水?”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嗯”了一声。
显然这会儿晕得厉害,她难受得很。
牟颖起身兑了些温水,将吸管送到她唇边。她张嘴含了,小小抿了两口就松开。
牟颖知道她饮水量需要控制,但这么少不过就是润了润嗓子而已。垂眸想了想,她又把吸管送过去:“再喝一口,没事的。”
她停一停,乖乖又吸了一口。这么乖巧相当不像是她的作风。牟颖有些怀疑她是实在已经难受到完全无力跟自己争辩。
她替她擦了擦汗,觉得心里坠坠地疼。要是能替她捱一会儿就好了,好歹还能喘口气。看她明明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还这么咬牙死撑真是……
简直想给她揍晕了得了。
一上午直到现在都没吃饭,牟颖却觉不出饿。以萱这个样子恐怕吃不了什么东西。她想。
不知道白粥能不能哄她吃两口……
正想着,躺着的人却忽然一扭身趴在了床沿。
“怎么了?”牟颖吓了一跳,脱口问道。随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智商下线。
还用问么?又吐了。
只不过入口了一点点水而已。
这次她大概是真的已经被磨到精疲力尽,已然顾不得牟颖是不是还在身侧了。一阵阵地呕酸水,喘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细碎的呻~吟从喉间散溢出来,听得牟颖心头发紧。
原先被牟颖放在她眼上替她挡光的毛巾掉在了地板上,牟颖替她拢着头发,低头看她,却见她面上湿漉漉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滴。
牟颖心里猛地一抽,脑子都空了。她哭了?她竟然哭了?这简直比她吐晕过去还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缓了一缓,她就明白过来。只怕是生理反应。吐得太狠了,带出了眼泪吧。昨晚也未见得就没有,只是光线更黯淡,没有入自己的眼罢了。
她搂着以萱,自己咬了牙,没发出什么声音,眼里的泪意却根本压不住。
这么强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得了这样的病?已经得了这样的病,又为什么还要这样死撑?她明明应该是天之娇女,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如果不行,至少也该一世富贵平安。她难道不知道病成这样应该静养吗?把曾氏集团扔给职业经理人难道就会垮吗?她股份那么多随便一点点就够活一辈子的了不是吗?
这人真是何苦啊。
看的人都如此揪心,她自己又该难受成什么样?就为了这些权力这些钱,这么受罪值得吗?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情绪乱成一团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再看那人唇色,已是一片青白。
她放下她,闭闭眼,转身拎起手机,出门打电话。
“我觉得她撑不住了。”电话一接通,她就说,声音冷冽如冰。
“我马上到。”周围有些吵,他的声音不太清楚,听起来似乎不怎么高兴,但好歹总算没说什么废话。不然以牟颖现在的心情,搞不好会跟他吵起来。
一进门,陆锋暼她一眼,问:“又吐了?”
牟颖点头,也不多说,直接领了他往上走。他倒也挺识趣,跟在后头什么也没说。
直到检查完毕,又挂上吊瓶,他才一屁~股坐在牟颖昨夜放在床头的凳子上,又朝她扬了扬下巴,神色微倦:“你可以先去休息一阵子。”
“你刚刚用的是甘露醇?”牟颖不动,只问。
他似乎有些诧异,挑了眉看她:“牟特助记性倒是挺好。”
他昨天也不过是提了一句。
“我昨晚查过。”牟颖轻声道,“甘露醇脱水降颅压,效果很快,不过有一定风险,必须时刻注意观察病人情况。这就是你要守在这里的原因吧?”
陆锋微微一哂:“果然是下了些功夫。不过她这会儿怕是顾不上听你表白,还是省些力气吧。”
牟颖一怔,随即微笑:“陆医生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
“谢您夸奖,我只是见得多了。”他冷哼了一声,道,“当年那位也是表演得极好,真有事不还是一溜烟跑了?你么,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形势,以萱现在可没以前那么好骗了。再说她这病你也看到了,不是一般二般的麻烦。”
牟颖摇摇头:“我这人有个很糟糕的缺点,耳根子硬得很,如果自己心里拿定了主意,那旁人说什么都没用。陆医生您还是别费口舌了。”
她的声音柔而清,平和得很,并没什么被冒犯的愤怒,反倒隐隐带了些笑意:“不过说真的,以萱有你们这帮处处为她打算的好朋友,我还真挺替她高兴的。”
说完她起身,笑一笑道:“既然你在这儿守着,那我就偷个懒,先去吃点东西。”
陆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停了停,才淡声道:“哎,我可是已经尽力了。”
躺着的人半晌才回他,也不过是短短两个字:“多事。”
她此刻面色比之前略强了些,嗓音还是低哑无力,但起码能讲出话来了。
“嘴硬吧你就。”男人嗤笑一声,道,“睡一会儿吧,好歹养养精神。这药效也就能持续四五个小时,到时你好没好可难说。”
“几点了?”无休无止的眩晕里,她的时间观念已经完全模糊。
“中午十二点。”他说着,忍不住有点好笑,“刚刚听到了么?你那小助理说她去吃饭了,哈哈哈,看来是个能抗折腾的。”
当医生当久了,他最喜欢的病人家属就是牟颖这种:说话简单明了,记要点也不含糊,没胃口也会记得吃饭休息,基本不用让人操心,多好。
“说真的,你不打算考虑下么?”他笑道,“我觉得你这次算是捡到宝了。丢了可惜喔。”
“闭嘴。”她不理他,只道,“我要睡一会儿。”
他笑出声,但随即就真闭了嘴。
牟颖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想了想,又叮嘱厨师熬了些粥,用小火慢慢炖着,这才回到二楼。
“陆医生您吃过了吗?”她看看终于入睡的曾以萱,觉得心里总算安定了些。
“咦,终于想起来问我了?”陆锋声音也压得很低,“不过我吃过了,恩,这会儿她还算稳定,我该走了。”
他一脸遗憾地站起身来,把座位让给牟颖。
“你会拔针吧?”他毫无诚意地表示,“实在不会我就再等一会儿。”
“我会。”牟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帮我母亲拔过很多次针。”
这几年下来,她会的多了去了,即使达不到专业护士的水准,也相差不远。留置导管她都能鼓捣得七七八八,何况这个。
“喔。”男人大步往外走,几步就没了人影,“她交给你了。再出问题唯你是问。”
牟颖很是郁闷。虽然她也的确觉得曾大小姐是她的责任,但自己觉得是一回事,被人直接甩锅又是另一回事。
这都什么损友啊……身为大夫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决定收回自己之前那句话。能有这帮好朋友很替曾以萱高兴?她真的一点都不高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