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续命

花二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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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于逢春大夫的全力救治,父亲得以续命,但,却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偶尔睁开眼睛也还是神志不清。莫言和乞丐一直守护在父亲床前,不曾离开半步。父亲回府的事情,我没有瞒着无痕姑母,现在,无痕姑母除了每日礼佛之外,所有的时间都呆在父亲的房间里。

    一日,我去探望父亲,父亲和莫言仍旧住在祖父生前居住的跨院里。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莫言在说,

    “子服,吃完饭,睡会儿吧。”

    一个声音答应着,“嗯,好。”

    我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昏头转向,我好不容易扶住越女站稳身子。“轰轰”无数的响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响,我的耳朵里“嗡嗡”之声此起彼伏。

    “越女,我没有听错吧?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小姐,您没有听错,奴婢也听到了。”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睁开眼睛,我对越女说,“你去带开乞丐,我要向莫言问个明白。”

    我和莫言面对面的坐在父亲的病榻前,莫言整个人已经瘦得脱形了,眼窝深陷神情凝滞,面色苍白憔悴。我的心里有无限的自责,我怎会到了今时今日才发现,莫言真的爱着父亲,他们是相爱的。

    但愿一切都不会太晚,但愿父亲可以痊愈。各路的神明啊!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只是,我那颗骄傲孤独的心不允许我将我的后悔表现出来,也不允许我开口乞求原谅。

    “莫言,你瘦多了。”

    莫言漠然的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看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的灵魂似乎飘忽在别处。

    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说,“我知道,也许时机不对。但是,我想知道这件玉弥勒佛的事情。”

    我颤颤巍巍的从袖袋中拿出玉弥勒佛,举到莫言的眼前。莫言没有看玉佛也没有看我,语气平淡,平淡得如同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是马子服的,他没死。”

    “什么?怎么可能??”我腾地站起来,逼近了莫言呆板的脸,声音里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

    “他现在在哪儿?”

    “近在眼前。”莫言抬起一只眼睛斜视着我。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已经很清楚了,是他。”莫言收回停在我脸上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病榻上的父亲。

    “可、可是,他的脸……”我跌坐在椅子里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怎样,他是马子服,没错。”

    “天啊!”我仰天长叹,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还能认识我吗?”我紧握着玉佛,向莫言紧张的询问。

    “不知道,他不太说话,神智也不完全清楚。”

    莫言还是没有看我,语气依旧平淡,目光牢牢的盯在父亲的身上,片刻也不曾离开。

    我静静的柔和的瞧着她,莫言的心里也有根深蒂固的爱与恨吧!爱吧!恨吧!总比无爱无恨的空着好。

    我没有急于和马子服相认,我请于逢春大夫为他检查了一番。脸上的伤想要痊愈是不可能了,但是,经过于逢春大夫的精心医治,看上去不那么狰狞可怖了。马子服还是不怎么说话,我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他从不走出祖父的跨院,对我和越女表现得顺从而亲切。

    至于马子服的身份是要绝对保密的,如果被宫崎纯一郎知道了,又会是一场无妄之灾。我规定,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祖父的跨院,好在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平日里多加小心便是了。

    匆匆忙忙之间,距离宫崎纯一郎规定的婚礼日期越来越近了。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继续拖延,如何是好啊?!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越女禀报,

    “小姐,私塾里的程先生求见。”

    玉府内一直设有私塾,教授比较年幼的孩子。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北平城,学校里便开始不再使用中国教材,改为教授日本人规定的日本教材。我借着宫崎纯一郎不允许玉府中人随意出入的规定,便不让孩子们去学校上学了。从此,玉府的私塾里,有人监视时教授日本课程,无人监视时教授中国课程。

    我没有抬头,继续处理着事物,“请他进来。”

    “是。”越女退出去。

    我从书桌后站起身子,走到门边向外望去。程先生全名程志武,祖籍山东,原是北平城某女中的老师,兵荒马乱失业后,来到玉府做起了私塾先生。程志武进玉府已经一年多了,我与他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此时,一个高个平肩身穿藏蓝色长衫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梳着平头,生的浓眉丹凤眼薄嘴唇国字脸,气质儒雅沉稳,书卷气很浓,外表看起来与关起远的年龄差不多。

    第一次见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直视他的眼睛,透过他的眼眸你可以看见他的灵魂。程志武的眼神平和干净,清澈而不浅薄,宽厚而不无知,深邃而不狡诈。

    我对他温和的微笑,“程先生,请坐。”

    我坐在上座,程志武坐在我的左手边。越女上茶,然后,恭立在我的身旁。

    “程先生,请用茶。”

    程志武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拿起茶盏,沾了沾唇。进门之后,程志武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视线没有过多停留在玉玲珑的脸上。他只是觉得玉玲珑是位漂亮而整洁的女性,气质里有一股少见的清丽脱俗之气。不过,他关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见他不说话,觉得来者是客,还是我先开口比较好,“程先生,见我,何事?”

    程志武正在恍惚之际,耳边传来玉玲珑的问话,急忙收敛心神,认真作答,“我到府中已经一年有余,府里各人都待我亲如家人。近来,我听说姑奶奶正为一事发愁,我倒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他说得直接,我便也问得直接,“不知程先生有何妙法?”

    程志武坐直了身体,侧对着我,目光落在我身边的茶盏上,“我有一位好友,与此君交情匪浅,据我的这位好友说,此君在日本已有妻室,并育有一子一女。”

    宫崎纯一郎有妻室?我愣住了,对啊!他曾经对我提到过,只是,一直被我忽视了。

    “您的这位朋友还知道什么?”我有些急迫的追问。

    “经过我再三请求,他终于答应把此君的全家福借我一用。”

    一边说,程志武一边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照片,越女用双手毕恭毕敬接过来,交到我的手里。

    照片很新很清楚,照片上是看起来很幸福很和谐的一家四口,母亲怀抱着儿子坐在中间,父亲和女儿一左一右的站立在她的身旁,无论从神情相貌还是从服饰打扮上看,都是日本最普通的一家人。

    望着手里的照片,我有一丝恍惚,照片上的宫崎纯一郎给我很强烈的真实感,仿佛我认识的宫崎纯一郎是假的虚幻的,照片上的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我刚刚才意识到,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家庭的顶梁之柱。倏然,我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

    “此女子的家族在日本是非常古老而显赫的武士之家,”耳边,继续传来程志武平和安静的声音,“所以,我料想此君是万万不可能离婚的。”

    程志武注意到了玉玲珑的沉默,抬起眼睛悄悄的观察,觉得玉玲珑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有一点笑意一点轻松一点迷离,一点戚戚然。

    感受到了程志武的目光,我扬起笑容平视着他的脸,“多谢程先生相助,程先生可真是神通啊!”

    程志武的神情不卑不亢,祥和温暖,他正要起身告辞,门外风一般刮进来一个人。马子服目不斜视的冲到我的面前,直接抓住我的手向门外跑去,自心底翻腾而来的恐惧使我对着身后大喊,

    “越女,请于大夫。”

    祖父的跨院里,站着满满一院子的人。父亲的病榻前,坐着无痕姑母,跪着我和莫言。

    于逢春轻轻的摇着头,用暗哑的声音说,“节哀顺变。”他退出屋外。

    屋外骤起一片哀哭悲喊之声,屋内却静得出奇。我看见,两行清泪从无痕姑母浑浊的眼中无声的滑出,静静的流淌在她干瘪枯黄的脸上。跪在我身边的莫言一直沉默着,突然,天崩地裂般的嘶叫起来,力竭而昏倒。

    只有我,没有流泪也没有嘶喊,无知无觉的跪着。我不痛苦也不疼痛,麻木镇定的跪着。在心里,我拼命的告诉自己,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会是真的,我在做梦,一切只是我的幻觉。父亲原本沉默寡言,现在他只是累了,他睡了,睡够了便会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跪了多久,我完全失去了对身外世界的感知。关起远用双臂强行将我架了起来,我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伸不直了,他将我安置在椅子上,蹲在我的面前,不停的用手来回(揉)搓着我的小腿和膝盖。

    “父亲,醒了吗?”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问。

    “老爷……怕是不会醒了。”关起远没有看我,我的目光搜索着他的目光,而他躲开了我。

    “连你也这么说。起远,我知道,就算世上的人都骗我,你是不会骗我的。”

    我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泪光闪烁,

    “玲珑,你哭吧,我在这儿,你哭吧。”

    我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软软的滑进他的怀抱。关起远密密实实的将我揽在怀中,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没有比他的怀抱更安全的去处了。我的双手抓牢他的衣服,终于肆无忌惮的恸哭起来。

    一夜之间,玉府上下一片素白,记忆中,无始无终无缝无隙的素白。白色的魂灵在随风飞舞旋转,白色的鬼魅则随夜潜行躲藏,白色的暗影里妖魔在狰狞的嬉笑。玉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亭台楼阁流水小桥,都在一片白色的魅惑之下,变得错位了扭曲了,光怪陆离了。

    今天,是宫崎纯一郎选定的婚礼日期,我却一身孝服端坐在琢器堂正厅。

    宫崎纯一郎慵懒的脚步迈了进来,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不穿军服的样子了,齐肩的长发被梳到脑后,一丝不乱油光可鉴;白色立领绣花衬衫配金色背带白色西裤;脚下一双棕白相间的皮鞋;干净华贵而奢侈。

    “我已经同意推迟婚礼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宫崎纯一郎吊儿郎当的坐到椅子里,翘起二郎腿轻轻的上下晃动着。

    “有。”我目不斜视望向远处。

    “哦?我洗耳恭听。”

    “第一,我要为父守孝三年;第二,您没有诚意。”我神情冷淡语气冷静目光冷漠,斜斜的扫了他一眼。

    “第一,三年,不行;第二,我很有诚意。”

    宫崎纯一郎放下二郎腿,在椅子里坐直身体,玩世不恭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

    “好,先不说第一说第二,您在日本有妻室,并育有一子一女,对吗?”我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依然面无表情。

    宫崎纯一郎不安的欠了欠身子,有些口吃的说,“对……不对又如何?”

    “如何?”我霍然站起身子,盯住他的眼睛,声音高亢,“宫崎先生,虽然在您的眼里我命如草芥,但是,玉家的女儿即使再沦落也决计不会为他人做小。”

    沉默,在一点一点的变得错位变得扭曲变令人窒息的空间里,蔓延。

    “你想怎样?”沉闷的声音从低着头的宫崎纯一郎口中发出。

    “很简单,婚约不变,但是,要等到三年之后。”我小心翼翼的呼吸,努力使声音平静。

    “三年之后,情况没有变化又如何?”宫崎纯一郎仰视着我,注意着我的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我用力的抿了抿嘴唇,用力的吐出一口气,用力的说出,“只要,您能成全我,我就成全您。”

    “好,”宫崎纯一郎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与我脸对脸,“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啾……”宫崎纯一郎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单腿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看在你表现还不错的份儿上,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宫崎纯一郎一脸的玩世不恭,高高的举起手臂,响亮的击掌,随着他的击掌声一位衣衫不整的少年被扔了进来。变化,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愣住了,有些发呆的看着少年。少年费了很大的劲儿站稳了身形站直了身体,大眼睛直视着我,眼中光华闪动。

    “他说,他是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