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态度

花二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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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清晰的看见了松田青木白天到访的一幕。他的诡异没有变,他的请求没有变,他的言辞没有变,唯一起了变化的是他的服装。我虽然不懂日本的军衔制,但是,亦能看明白,松田青木身上穿着的,应该是一套级别不低的日本军官制服。我的主张没有变,我的态度没有变,我的担心没有变。

    松田青木的态度比上一次强硬了许多,而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行。”松田青木悠哉狡诈的笑着离去的样子,犹如在告诉我,“咱们,走着瞧。”

    人在非常时期总会有一种奇异的镇静和麻木,犹如本来就事不关己。非要等到事情完全落幕之后,才会冒出许多的心悸和后怕。但是,到那个时候再呼天抢地的,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带着如此奇异的镇静和麻木,面对全副武装的松田青木,面对府外及府内,整齐的站立着密密麻麻,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当阖府上下不知所措,乱作一团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痕姑母。”我把手轻轻的搭在越女的手腕上,静静的盯着她,

    “小姐,您放心,老姑奶奶在佛堂,外面有两个会武功的小厮守着,里面有云莲陪着,不会有差错的。”越女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回话。

    “嗯,让关起远也去守着,千万别让姑母知道这儿的事情。”

    我不落痕迹的吩咐越女,眼睛并没有看向她。我俩的声音很小,也没有明显的动作,我非常的小心翼翼,不想引起松田青木的注意。

    以松田青木的武功修为,如此近的距离,玉玲珑主仆的对话本来是可以听到的,怎奈此时此刻他无法全部的集中精神,所以,只听到零星的几个字,例如,佛堂、老姑奶奶、关起远。松田青木无可奈何的在心里嘀咕,

    “女人,真是无法理喻的动物,她们竟然可以清晰的说话,而嘴唇不动半分。”

    正在琢磨,他听到对面的玉玲珑说,

    “越女,去搬把椅子,我站累了。”

    “是,小姐。”

    越女转身而去,在经过关起远身边的时候,越女快速而低声的把玉玲珑的话,传达给了他。

    “关总管,”我高扬着声音叫道。

    “小的在,姑奶奶您吩咐。”关起远的声音里透着与我的灵犀一线,他低着头快步走到我的身边。

    “去请老姑奶奶。”

    “是。”

    就在关起远转身要离开的时候,

    “慢,”松田青木喊了一声,“我看就不必惊动老姑奶奶了吧。”

    我不满的扫了他一眼,“松田先生,虽然您现在重兵围困玉府,但是,只要我活着,我就还是玉府掌家,这府里的事情还得我做主。”

    越女轻轻的把椅子放在我的身后,扶着我慢慢的坐下,“除非,您现在就枪毙了我。”

    我对关起远挥了挥手,他头也不回的匆匆走开。我深信,关起远的心里是明白我的,护好无痕姑母便等于保护了我。

    “不,姑奶奶误会了,我并无它意。”松田青木不黄不白的眼珠瞅着我,他对我恭敬的点头,腰稍稍的弯了一下。

    “哦,是嘛!”我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斜视着他。片刻,我忽然莞尔一笑,温和的说,

    “不过,我不会介意的。你们蛮夷小国不懂得我泱泱中华的礼节,也属正常。”

    松田青木神情散淡居高临下的瞧着玉玲珑,他不想与她斗嘴,此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此次前来拜访贵府,依然还是有关鄙人内侄女的婚事,不知道您考虑的怎么样了?”松田青木索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拜访?”我挺直脊背仰起下巴,瞪大了眼睛,声音提高了几度,“您的拜访方式真是特别啊!”

    我用眼睛一一扫过松田青木身后武装配备整齐的日本兵,嘴角微微的翘起,鄙视的斜视着他。

    “您不必在意他们,只当他们是装饰或者是透明的就可以了。”

    松田青木岔开胯站立着,双手背在身后,轻轻仰起的秃头在阳光下发着阴森的光,瘦长尖刻的下巴向前翘起。仿佛他身后的士兵真的只是他的装饰而已。

    “多么昂贵的装饰啊!玉府承受不起。”

    我把身体靠近椅子里,收回目光,低下头咬紧牙关,突然感觉到了深切的悲哀和疲惫。但是,我不能认输不能倒下。

    “您和您的这些装饰,把玉府上下搅得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您竟然还大言不惭的问我什么婚事!松田先生,我请问您,这是哪家的道理?”我抬起头高声的质问着松田青木。

    沉默、寂静,仿佛烈日炎炎下站满了人的玉府前院里,瞬间,人去屋空,空无一人般的死一样的静寂。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和“怦怦”的心跳声,谁都不敢动半分,谁都不敢发出哪怕是极细微的声响,甚至连太阳都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这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哈哈……”

    松田青木无所顾忌的,放肆的大笑起来。狂妄尖锐的笑声犹如被火烧着了尾巴的猫一般,狂乱的撕碎了灼灼烈日下固体的炽热,瞬间,我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之中。

    “我有一份大礼送上。”

    松田青木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谦和平稳,只剩下了傲慢与轻蔑。随着松田青木挥动的右手,我看见了于逢春。他被两个日本兵用枪抵着后背,连推带搡的来到了我的面前。我茫然的站起身子,直直的看着于逢春,他的脸色惨白,神情慌乱而迷茫,中分的短发有些凌乱,衣服还算整洁,但是,脚步踉跄不稳。

    此时此刻,我终于从麻木的镇定中逐渐的清醒过来,心底深处的恐惧开始缓缓的向身体各处蔓延。我狠狠的抓了一下领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

    “松田先生,这是何意啊?”

    “好意,绝对是好意。”松田青木略带着嘲讽的语气,皮笑肉不笑的走到我的面前,

    “于家和玉府的关系可谓深厚,玉府如此喜事,怎能不通知于家呢!”

    “松田先生说笑了,玉府有何喜事?怎么我却不知?”

    “百合子与承德的婚事不正是一桩喜事吗?”

    我看到松田青木黑少黄多的眼仁儿里,清晰的写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慢慢的坐回椅子里,努力的平顺着自己的呼吸,我知道,留给我权衡利弊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必须做出决定。时间缓慢的爬着,我的大脑迅速的转动着,夏日的阳光彻底的失去了它的威力,一股从肌肤深处散发出来的寒冷,使我的身体不停的打着哆嗦。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的控制住自己,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我在害怕。从松田青木略显焦急的脸上,我知道,我控制得非常出色。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越女急忙伸过一只胳膊让我扶住,只有我和越女知道,我扶住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请松田先生屋里说话。”

    我听到了自己伪装的很好的声音,我对自己很满意,“于大夫也一起吧。”

    越女扶着我率先向琢器堂走去,我的身后跟着松田青木,于逢春以及他身后两个持枪的日本兵。琢器堂正厅里,三人各自落座,越女站在我的身边,两个持枪的日本兵把守在门口。丫鬟战战兢兢的上过茶,退了出去。

    “婚事我可以答应,但是,我有条件。”

    松田青木以标准的军人姿态坐在椅子里,用猎人欣赏上好的猎物的目光看向我。他没有说话,耐心的等待我的下文。

    “第一,不要再以任何方式为难于家;”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木然而失措的于逢春。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在如此的情形下,李淑媛会怎样!应该不会如同此时的于逢春一般的凄凄惶惶吧!”

    松田青木微微的点头,不假思索的同意了我的第一个条件。

    “第二嘛……”我停顿了下来。

    两天前,我听到消息,同行业里的一位老前辈,因为不想给日本人做事,又想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被逼无奈服毒自尽。我想,我应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松田青木要一个保证。我端起茶盏沾了沾嘴唇,放下茶盏,目光平视着松田青木浑浊的眼睛,

    “第二,玉家的人不在你们的商会里担任任何职务。”

    松田青木目光不动,我看得出来,他在犹豫,“如果,是自愿呢?”

    “玉家的人,自愿不自愿的,要我说了算。”

    松田青木黄色的眼仁儿里刮过一道闪电,光秃秃的头顶仿佛在冒烟,

    “可以。”他的声音里,无法听出任何的情绪。

    “最后一点,您的侄女既然进我玉家门,成我玉家媳,一切便要由玉家说了算。”

    我的声音始终平稳,然而,在长而浓密的黑发下,一颗一颗的汗珠顺着后脖颈滑落进衣领,衣服渐渐的被汗水湿透,冰凉冰凉的贴着我的皮肤。

    “不知道,‘一切’都包含什么?”

    “从她踏入玉府大门起,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如何迎娶。”

    松田青木一下子就明白了,玉玲珑显然是不打算大张旗鼓的迎娶田仓百合子的。如此,会不会影响已经布置妥当的计划呢?也罢,婚礼并不是他的目的,只要田仓百合子能够进玉家,计划还是可以照样执行的。

    松田青木的心里快速的权衡着,反复的考量着,最后,他说,“全凭姑奶奶安排。”

    松田青木和他的日本兵如同潮水一般,从玉府中退去。我强打着精神,派了六个强壮机灵的小厮,套好了马车,送于逢春回家。我知道,他有话要和我说,可是,我没有心思更加没有精神听他说。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平安的送回家。

    送走于逢春,我和越女悄悄的探望了无痕姑母,望着平静安详的在佛堂礼佛的无痕姑母,我无声无息的瘫倒在佛堂门外。仿佛在那一刹那,所有的力量、支撑、理智、伪装、思想都被剥离了我的躯体,我化成了干干净净的一缕青烟。但是,即使我真的能化作一缕青烟,我也无法扶摇直上,我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羁绊,太多的责任。

    我紧闭双眼,但是,我是清醒的。我听到了越女惊慌的低喊声,还有,关起远抱起我时,不安的呼吸声。

    承德三哥和田仓百合子的婚事,在我的刻意安排下,没有惊动任何族人。没有热闹的宴席,没有喜庆的朱红,更没有满堂的贺喜之声。只有一顶大红的花轿,依照规矩,由玉府的正门抬进了府内。

    我明白承德三哥心里的委屈,也清楚三婶母的不满和怨恨,我只是无法知道,身为新娘的田仓百合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委屈和怨恨?

    婚礼前,我把承德三哥约到了我的花圃,我身穿一件紫罗兰颜色的,锦缎高领散袖长旗袍,旗袍的下摆处绣着一串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发髻高高的盘于脑后,其间点缀着颗颗白色的珍珠。我怀抱着琵琶,端坐于花圃之中。

    望着一身灰色中山装,修长挺拔温文尔雅,缓步走进来的承德三哥,我说,

    “三哥,听我弹奏一曲,可好?”话音刚落,琵琶声响起。

    玉承德有些失神的听着,玉玲珑从来不曾在人前演奏,他的心随着铮铮的琵琶声,渐渐涌起了不安。许久,玉承德才分辨出,玉玲珑今天弹奏的曲子是一首古曲《十面埋伏》,乐曲时快时慢,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汩汩流水,时而苍劲有力,时而温柔婉约,凄凄然如抽刀断水,急急然如风起云涌。

    弹奏者已经进入了乐曲里,不能自拔,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不见了身外的世界。听者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感染,随乐曲跨越千年,来到了铿锵的古战场,面对茫茫的十面埋伏。直到最后的一个音符消失在姹紫嫣红中,玉承德依旧失神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