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叶狩之五

白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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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那位名叫红叶的女子相貌倾城无双,深得天/皇宠爱,自清凉殿到梨壶殿的路上,源冬柿皆能看见回廊边上丛丛枫林,回廊灯光有限,看不真切,偶有几枝伸入回廊,枝头的枫叶均是红得犹如鲜血染就一般。

    源冬柿此时也顾不得脚步声会不会引来夜中当值的公卿,她脚步有些急促地顺着那条长长的回廊走去,虽然只着了袜,但走在木制地板上,还是发出了并不清晰的声响。

    她刚出了清凉殿,前方回廊便走过几名持着火把的值夜朝官,她急急忙忙拉着走在她身旁的晴明准备躲到抄手外围的枫树后头去,便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女子笑声,这笑声在夜中颇让人心里发颤,那几个持着火把的值夜武士一听,便攥紧了腰间太刀,往那方向走去了。

    源冬柿觉得不太对劲,从廊柱下探出身子,正准备跟上去,便听见身后的晴明笑道:“柿子小姐,还不快走?”

    她扭头看去,只见晴明眼中带笑,正看着她。

    “你……”源冬柿指了指方才传来女人笑声的方向。

    晴明笑道:“不过居住在宫中的旧相识帮了个忙罢了。”

    旧相识?

    源冬柿脑中一瞬间涌入头中将与源光比赛勾搭老宫女、今上身边的典侍勾引未成年小鲜肉、阴阳师夜会美宫女等等宫闱趣事,一瞬间嘴角略微抽搐,连带着看晴明的眼神也微妙起来,晴明仍是笑着看她,她撇了撇嘴,准备沿着这条回廊前去梨壶殿,然而她刚转过身,便与一个透明的白色人影脸对脸,她愣了愣,那通体发着白光的人影长了一张极为面善的中年妇人面孔,然而从她透明且飘忽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人。

    源冬柿骤然与她打了个照面,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脸上带笑,朝源冬柿低了低头:“冬柿小姐,晴明大人。”

    源冬柿:“……”

    晴明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蝙蝠扇在手中轻轻敲动,他看向源冬柿,笑着道:“她是前朝上皇身边的藤尚侍,魂魄久居宫中,便是方才出声想助的在下的旧相识。”

    源冬柿:“……”

    她倒是差点忘了,晴明夜会美宫女这不太一定,但夜会鬼怪倒是挺有可能的。

    藤尚侍笑着望着他俩,道:“两位可是要去梨壶殿?”

    源冬柿点了点头。

    “方才橘顺通大人往梨壶殿跑去了,怕是有危险呢。”藤尚侍眼中略带忧色,道,“便让妾身为你们带路吧。”她说着,身影慢悠悠地往前飘去,虽然只是一缕幽魂,但身姿依然是优雅而有风韵。

    源冬柿也不作她想,随着藤典侍往前走去。

    两人一鬼走在宫中回廊上,回廊灯影交错,偶尔夜风吹过,还能听见廊外枫叶娑娑作响的声音。

    源冬柿想了想之前藤尚侍所说,虽说她差不多确定了那位来自摄津的梨壶女御便是鬼女红叶,但还是有些疑惑,便问道:“藤尚侍,您方才说顺通大人去了梨壶,很有可能会有危险?梨壶女御她……”

    藤尚侍回过头,朝她以及晴明笑笑,道:“晴明大人已经有许久不曾到宫中值夜了呢。”

    晴明似乎想了想,道:“最后一次,应当是樱见祭之前吧。”

    源冬柿有些奇怪地望向他:“你怎么这么久没有来值夜?”

    晴明笑眯眯道:“物忌所困。”

    源冬柿:“……”

    就知道是这个借口。

    藤典侍叹了口气,道:“便是如此,晴明大人最后一次来宫中值夜,便是樱见祭之前。樱见祭之后,藤壶女御便入了宫,所以晴明大人不知宫中情况。”

    晴明挑了挑眉,道:“宫中情况?”

    “对,确切来说,是夜中的梨壶殿。”藤典侍语气带着些许低沉,“梨壶殿原是今上还在当东宫时的寝殿,因春季满院梨花如同纷纷白雪而得名。上皇退位,今上登基之后,梨壶殿便空置了许多年,今年樱见祭之后,今上迎新更衣入宫,将她安排住在梨壶殿,还把院中刚刚开过梨花的梨树尽数掘走,栽上了城外移过来的枫树。都道这新来的更衣如此受宠,恐怕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我也曾远远见过一次,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就是……有些古怪。”

    “有些古怪?”源冬柿皱了皱眉,当日贺茂保宪驱使式神将城外的枫树运至宫中,回来之后也是这么对晴明说的。

    藤典侍想了想,道:“白日里的梨壶女御气质优雅温润,然而到了夜里,身上便带了极为刺鼻的血腥气。”她顿了顿,又道,“那味道似乎还活着的人是闻不到的,只有我们这种游荡于宫闱之中的鬼魂才能嗅到,可是,鬼怎么能闻到味道的呢。”

    源冬柿听她讲述,也觉得有些奇怪。

    而此时晴明却道:“若这血腥味也来自于鬼魂,鬼自然也能闻得到味道。”

    源冬柿皱眉道:“可鬼……怎么会流血?”

    鬼是灵体,不具备肉身,只有魂飞魄散,怎么可能会流血。

    “这个……只有问一问那位身上沾满了鬼魂血液的梨壶女御了。”晴明道。

    他们说着,便行至了宫中的池塘边上,深秋的池中只有零零散散几片枯败的荷叶,在无月之夜只能凭借廊下灯光看见池面上浅浅的波纹,一条红色的之字桥从池上横贯而过,而桥对面灯火通明,还可看见屋前院中大片大片的枫林,虽然隔了些距离,但也可以断定那座院子里的枫树比清凉殿中的更加茂密。

    源冬柿看着对面载满枫树的院落,只觉得鼻间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扭头看向晴明,晴明也看着对面,眼中没有了往常的促狭笑意,倒显得有几分凝重。

    看来,那边就是梨壶殿了。

    “那边就是梨壶殿了。”藤尚侍说,“因为梨壶女御太过古怪,宫中游魂大多不敢接近,最多便只能在桥的这边游荡。”

    晴明点了点头,道:“多谢藤尚侍了。”他顿了顿,又笑道,“在下今日方才拜读令嫒大作,文笔上乘,剧情紧凑,引人入胜,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藤尚侍之女。”

    他这么一说,源冬柿愣了愣,她想了想晴明今天看过的书,脑中蹦跶出了五个字,然而那五个字还未清晰,便听见藤尚侍笑道:“晴明大人也看了小荻新近写的《土御门物语》吗?确实是上佳之作,我还想晴明大人看了会不会生气呢。”

    晴明嘴角轻轻翘起,道:“在下不会生气,反而还很期待后文呢。”他扭头看向一脸懵逼的源冬柿,道,“藤尚侍便是荻尚侍之母,当年也是宫中有名的才女。”

    源冬柿:“……”

    “藤尚侍这便请回吧,这梨壶殿的古怪,便让在下与柿子小姐前去探一探吧。”晴明说着,便首先踏上了那座红色的之字桥。

    源冬柿木着脸紧随其后,然后听见身后的藤尚侍道:“嵯峨柿子小姐,请加油。”

    源冬柿木:“……”

    她此时已经一脚迈上了桥面,转过头再去看藤尚侍,却见身后只有还亮着灯笼的回廊,而不见藤尚侍那飘忽的白色影子,看来是已经离开了,她回过头,却见晴明就站在她前方,侧着身子,正笑着看她。

    对面的光亮穿透重重夜色,笼罩在他身周,在桥下的水面上投下了他模糊的影子,他倚着桥栏,手中虚虚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蝙蝠扇,脊背挺得很直,身姿挺拔,潇洒利落,全不见如今大多贵族颓靡无力之色,水面上的微风带起他鬓角的碎发,轻柔地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源冬柿对他对视片刻,不太自然地将视线移去别处,慢悠悠地朝他走去。

    他身上清新怡人的芥子花香气盖过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却又让她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此时此刻便是梦境一般。

    她愣了愣,想到自己好像就是在做梦。

    肝《阴阳师》太久,以至于梦见这奇幻瑰丽的平安朝,以及眼前这位身在平安朝留下许多传说的传奇阴阳师。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晴明的声音:“柿子小姐似乎有心事。”

    源冬柿猛地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晴明,晴明眼中带笑,对岸的灯光似乎都钻进了他的眼眸里,又带着不同于灯光的璀璨色彩,又点点映入她的眼中,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胸腔的跃动又逐渐归于平静。

    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晴明,你觉得……梨壶女御身上的血腥气,是不是因为,她吃了那些鬼魂?”

    晴明点点头,道:“有可能。”

    “可是顺通大人是一个活人。”源冬柿道。

    宫中只有鬼魂以及阴阳头贺茂保宪嗅到了梨壶女御身上的血腥气,而活人却没有,那便是因为梨壶女御只嗜魂魄,不吞活人。

    她想了想,道:“那么,顺通大人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不一定。”晴明道,“若她只嗜魂魄,那么宫中的鬼魂早就绝迹了。”

    “那就……”源冬柿还未把她的猜测说出来,便忽然听见对岸一声惨叫。

    “救命!有鬼啊!有鬼啊!”

    源冬柿与晴明同时望向对岸,那处依旧是灯光通明,密密的枫林将屋子掩映其间,虽然无风,却能看见枫树轻轻的震颤着,仿佛是在不安地颤抖着,而鼻间血腥味也越发的浓郁起来。

    源冬柿立马提着裙裾,顺着之字桥往对岸跑去,在桥面上踏出急促的踏踏声,她刚跑到桥下,便感觉到脚下多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便被脚下的东西绊得往前扑去,与此同时,身后的晴明也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后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那股血腥气再次被晴明身上的香气所掩盖,她静下心来,再低头看去,借着灯光,发现躺在她脚下的,正是一名穿着黑色束带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仰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源冬柿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而这时一只手也轻轻拍上了她的肩膀,仿佛安抚一般,她扭过头,只看见晴明微微翘起的嘴角。

    “别怕,他还没死。”

    源冬柿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又听见枫林中传来方才那个男子颤抖的声音:“别……别吃我……啊!”

    话的最后,是一声似乎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惨叫。

    晴明眯了眯眼睛,带着源冬柿越过地上躺着的男人,便往枫林中走去。

    源冬柿随着晴明走进枫林之中,脚下是层层落叶铺就的松软叶层,带着不见天日的寒意,林外回廊上的灯光自树枝缝隙之间照了进来,她抬头,便能看见枫树矮处枝桠上一片片红得极致的枫叶。

    而此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人从树上摔落,砸在她脚边,她脚步猛地顿住,低头看去,那人身着黑色束带,一身公卿打扮,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他身上衣衫凌乱,右手小臂只剩下一截附着残缺血肉的骨头。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便是之前躺在桥下绊了她一跤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便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这个男人果然难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