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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离皇都洛阳极远的大漠边塞上,黄沙漫天,枯树萎靡,这里虽然与皇城相距甚远,却也与朝堂之上的每一场斗争都息息相关。
从高谷往下望去,军队搭起的帐篷密集扎堆,高高插上的旗帜,如宣告般地霸据着一方黄土,场面好不壮观。
一个身着中央大将军品级服的男人,正朝着一个最大的帐篷走去,门口站着许多守卫兵手持兵器,戒备森严,显得十分压抑。
当他经过时,所有士兵都向他低头行礼。
男子在帐篷门口停留片刻,略微思索后走进了帐篷里去,帐篷内军事台上每张手绘地图都叠得整整齐齐,但是内室里却挂了一道重重幕帷,内里端正地坐着一个人,正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容颜。
他向那人下跪并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臣乃中央大将军陈世,有事相禀。”
幕帷旁边站着服侍的人,是一个身着男军装的侍女,当里面坐着的人点了点头后,那侍女领会了便开口道:“大将军但说无妨。”
陈世半跪在地上接着说到:“南边战场已清理完毕,本部共斩一万多人,所掳马、牛、羊等共百余匹,来降者共二十多万人,其中包括北匈奴单于的一名妾室与庶子。另今晨骠骑大将军已率八千将士追击上逃亡西海处的北单于残兵,现在单于已经被劝降。”
说完,他向里面的人呈上了战报奏折,那女子接过去后小心翼翼递进了幕帷里面。
里面的人手持折子阅过后,却是一阵沉默,原本低着头的陈世偷偷抬头昵了一眼,只见帐篷外的残阳余晖落进珠帘内,阴影投射在那人的上半脸,分外神秘。
虽然隐于珠帘后,却仍然能看出那是一个女人,并且从她侧脸勾勒出的柔雅弧度来看,那还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此时帘内那双肤白玉手将折子轻轻置于前案上,不做任何评价,陈世心里十分忐忑不安,折子里的内容是在试探着眼前的这位贵人,但从对方的表现来看还不清楚她到底是何想法。
只见帘里的贵人神色从容,若无其事道:“吾会将骠骑大将军的想法禀告陛下,你退下吧。”
陈世立刻做礼:“臣告退。”
放下心里一半的石头,他便迅速起身离开了帐篷,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随后那幕帷里的人撩过珠帘,身旁的军装侍女立刻接过手去掀开,让帘内的贵人将手搭于自己的手上,虚扶着她起身走出重重帷帘。
当那份隐藏的容颜明现于世间时,这等姿颜姝丽,当真是连沈庄昭也无法较之的。
只听得那尊贵的美人冷冷道:“骠骑大将军的胃口竟越来越大了。”
“殿下,折子所呈究竟有何内容惹您如此动气?”
一旁的侍女深知,眼前的贵人即便生气也不会显山露水,而让她恼怒之后又如此冷冷吐出几句话的情况,实在少之又少。
“萧氏要求将他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
“什么?”侍女诧异道,“从来只有圣明的陛下奖励有功之士,还有亲自腆着脸要求加封一事?更何况……”
美人背手居高临下地盯着前案上的折子,眸里如同含着层层寒冰,听得她语气冷冽地接过话道:“……他还是待罪之身,将死之人的赎罪之战。”
“萧大将军这样的折子送到洛阳,陛下会怎样的盛怒!”
侍女的语气有些急促,望见面前的贵人回眸对她淡淡一瞥,便自知失言,羞了脸自请领罪。
“无妨,萧氏族可能本就当这天下非我卫家,而是姓萧吧。”
此话一出,惊得侍女连忙跪下,同时口里讶异地直呼道:“长公主殿下!”站于内室离门口最近的守卫也紧跟随着一起小心下跪。
心怀不轨,篡夺江山,这样的话从天子血脉一氏的人嘴里出来,无异于对一个权臣判下最大的死刑。
听者无论该不该听,都应该表现得不该听到。
直到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公主罢了罢手,一干众人才敢小心地站起来。
“都起来吧。”
淡淡的语气听出这位贵人并未对不该听到的人表示在意,只见她转过身去从春藤案上的陶瓷置笔器具中,慢慢抽出一支毛笔,背着左手并且在纸张上一笔笔地写下隶书。
“传我旨意,”她一边背着手写字,一边平静地下令道,冷淡中透出无法抗拒的压迫之意,“将一切俘虏妥善安置,牛羊牲畜一切充公。命骠骑大将军对北单于格外严加看待,明日整顿后出发和北单于一同返回洛阳。”
说完,她顿了顿,停手将毛笔放下并将纸张折好:“把信鸽使带过来,让飞奴将此信带回洛阳——务必交给皇上。”
站着等候的侍女答是以后,很快吩咐身边的人去做了,等到其他的人都渐渐退下之后,这位长公主慢慢踱步到门口,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在这荒无人烟的黄土荒漠衬托之下,整片天空如火燎原般红到诡谲,令人感到十分的压抑与凄凉,然后她对着天空不被人察觉地叹了一声气。
两年征途,背井离乡,驰骋战场,如今……一切总算结束矣。
而当夜幕降临下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满城灯火辉煌,人来来往往,逐渐国安太平的年代,这些所有微小的幸福都显得如此来之不易。仅一天之后,洛阳城的驿站便收到了来自远方战场上的归降消息,全城哗然。
皇宫里,有人因为这个消息高兴,也有人因为这个消息感到心情复杂。
听说当椒房殿的萧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大赏全殿的每一位下人与美人,显得整个未央宫都沾满了喜气一般,好似过度封赏都不足以体现萧家此刻的心情。
皇后家兄领兵打败匈奴,丰收而归,如此好事,一时间洛阳城的上流权贵都纷纷亲自上门向萧府道喜。
就连一向显得与萧家关系微妙的沈府,都不难免趁着第一时间去道喜,尽管不知道沈家的人是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态上门的,但是趁着喜在头上劲头儿的萧家,也是对其大方展示功劳巨大的大将军家府气派,最后两家人倒也显得客气。
这一下子,后宫里的“老祖宗”坐不住了。
原本是七月的寿辰,沈府得知太后有意欲下旨提前一个月将沈府未出阁的小姐接进宫,看来现在的太后已经是火烧眉头了。
而那沈府里的二小姐沈淑昭现在倒也不是很急,因为在这一世,所有的事情都还在按着原定的方向走着。
前世只有沈庄昭和沈孝昭提前入了宫,宴会结束后就被送了回来,但是现在她却已经拥有了和她们一样的一个月时间,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却足以能够干很多事了。
在太后下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该过的日子接着过,沈淑昭知道自己的姿色比不了沈庄昭,就并没有像沈孝昭一样成天都在熏香沐浴,无时无刻精心妆扮,每天换几套不重样的衣裳好像已成了她入宫面见皇上的最大乐趣。
而沈淑昭能做的,就是在入宫前剩下的时间里,多去看望偏院里的娘亲。
这一天刚刚伺候完老夫人,沈淑昭带着三个侍女便匆匆忙忙往亲阿母的院子里走去,一路上越走景物越僻静,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亲母的院前。沈府很大,可是院子与院子之间的差距却也是甚大的。
这西偏院并不如其他宅院一般宽阔,这里依傍着一片竹林和流水地,所以显得更潮湿,更由于住进了与世无争又不得宠的沈淑昭生母,所以对很多想要从底层混到一等丫鬟的婢女们来说,这都不是她们想要去的地方。
沈淑昭踏进院里,看见灰瓦白墙,竹木茂盛,正巧的是此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整座偏院如同笼罩在江南烟雨里一般充满淡淡风情,恰如住在里面的主人一样,性情似江南女子般如水温柔。
携着三个侍女走进院里去,沈淑昭老远就看见一人独自撑着伞,站在竹林前等候着人的女人。
“阿母,你这是作什么?”沈淑昭连忙走过去扶着女人,“伺候你的人呢?快快进里屋去,小心身子着了凉。”
女人便是沈淑昭的亲母阮氏,虽已年华不再,却仍间能从眉眼之间看出当年的温柔风华。阮氏将手贴在沈淑昭的手上和蔼道:“女儿,阿母无妨。我有东西要给你,随我进去吧。”
东西?沈淑昭心里疑惑到,但还是随着母亲阮氏牵着进了里屋。
进入里屋之后,沈淑昭回过头对另些下人下令道:“你们都留在门外,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同时她也只命了寒烟一人在内室门边留候。
房间里面东西虽不多,却也是样样都做工精细,大多都是沈淑昭这里送过来的,也是因为东西少所以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见里面的一张小圆桌子上摆着一个描金花卉方盒子。
阮氏拉着女儿的手坐了下来,同时道:“这是玉雅阁的首饰,你打开来瞧瞧。”
沈淑昭伸手打开盒子,里面陈列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简洁玉簪,看着房间内的朴素,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于是说:“阿母,老夫人已经给了女儿很多首饰,不必特意去选玉雅阁的……”
“阿母知道,”阮氏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过不久你便进宫了,阿母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你添置……”
这个前世过得艰辛,今生因为女儿在老夫人跟前得宠才过得稍微好一点的女人,暗地里把沈淑昭时常给她的银钱都存了起来,就为了入宫面见太后便把所有积蓄都给沈淑昭花在了首饰上。
一时间沈淑昭沉默到不知说何是好,母亲只是个失宠的姬妾,又与世无争,若不是平常自己照顾着,不知被其他下人欺负成什么模样。
她捏紧了阮氏的手,望着母亲的双眼一字一句发誓道:“阿母,女儿以后一定会让你过得更好的,会比大夫人还要好。”
阮氏笑着说:“我还能过得怎样好,你过得好母亲便好。”
说完后阮氏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转而语重心长地对沈淑昭说道:“入了宫以后,你待太后要比对老夫人还好,大小姐是嫡女太后肯定待她要亲近点,你别太往心里去,不要和大小姐三小姐有什么冲突,寿宴结束后你平安回府,阿母心上的石头就放下了。”
“阿母,女儿知道了。”
“你不仅知道还要做到,”阮氏拥住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女儿,温柔地说:“阿母不希望你为宫妃,那里环境太复杂,你老老实实跟在大小姐身后就行了,大夫人很希望女儿当宫妃,你就尽量离皇帝远点,不要惹恼了夫人。”
听到此话,回想起前世的种种沈淑昭心里充满了不甘,她答道:“母亲,您只一昧地避开大夫人,可是大夫人却从来没有放过您,您和我的一生难道当真要活在她的脸色下行事吗?”
阮氏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哀愁,眉头间尽是舒展不开担忧:“但是这样做……你父亲可以过得轻松些吧。”
心酸瞬间充斥满了沈淑昭的内心,父亲?她在内心里询问自己,那个男人如果当真疼爱阿母,就不会让她活得如此艰苦。
有时不过是一往情深使其难以明了背后的真相,宁愿当它是镜中花,相信自己所想看到的。
错的,都是太过于相信于爱情。
眼见母亲因为他而陷入了淡淡的悲愁里,沈淑昭突然愣在原地,一瞬间前世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自己的上一世,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时她满心所想只是要拥有更多的权利和得到那个女人。
可是因为太信任和依赖,忽略掉了太多明明不利的事情,只一厢情愿地相信能带给对方幸福,却对那人的回应不闻不问,放佛只需要自己付出就可。
若是足够相爱,怎么会从未回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