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乔乔军

御井烹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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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杜文文上封面?”宋雅兰有点吃惊,但很快回神,向小桌对面的名模做个手势,“抱歉,杜小姐,不是在质疑什么,只是这是计划外的大改动,我需要点时间接受。”

    “大改动不止换模特一项,”乔韵微笑着说,“na,我想你的主编还没告诉你——这一次封面的策划编辑人选,也是做过更改的。”

    她说的并不是最后署名的人选,《voyage》的惯例,重要的封面策划都由主编署名,真正负责做事的编辑只能紧随其后——但宋雅兰未必会知道,温主编第一次提出的方案里,负责编辑是含糊地写了她本人,韵这边追问之下,她才承认连具体事务都不打算让宋雅兰做。

    乔韵不是谦谦君子,尤其是在《voyage》,她帮人就要见情,只是态度当然比撕逼时要温和很多,也更含蓄。

    在她充满暗示的微笑和眼神启发下,宋雅兰慢慢明白过来,先惊,后感激,又有点隐怒,“我都不知道——joey,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一直在编辑部那么努力的推我,你看我也没怎么说过谢谢。”乔韵笑笑,和sally、谭玉,她可以虚情假意得很热闹,真的和‘自己人’坐在一起,反而含蓄简洁,“以我们的关系,这些话不必说太多。”

    她用手指虚画一个圈,把三个人都囊括在里面,宋雅兰和杜文文若有所思地互相打量,但均未提出异议:在此前她们素不相识,也许现在也不算喜欢对方,甚至包括乔韵都一样,时尚圈不是热血日漫,没有人会在夕阳下往同一个方向奔跑。宋雅兰看重乔韵的设计,乔韵挺感激,但拿不到选题,双方的关系自然也越来越淡,杜文文对韵处处另眼相看,但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为了她去得罪sally刘。大家都很现实,反而都多了点安全感,在圈子里久了,很怕沾感情,恩怨情仇扯不清,都是讨厌的变数,以她们的职业来说,大家都务实清醒,从利益出发,这样的关系才能更长久。

    在国内,时尚业刚刚开始发展,大家都在摸石头,这种小圈子还在发育初期,但国外的生态圈已很成熟,几乎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圈子,混圈子就像是混江湖,一个新人要出头,只有三种可能,1抱住资深编辑的大腿,被她隆重在杂志上推出炒热概念,带入圈中,作为新宠介绍给那些大拿旧爱们认识;2受到名设计师的赏识,收入品牌里做小弟,一边压榨一边攒经验,在业内混名声,3和名模做闺蜜,靠她们的穿搭提携,提升卖气和影响力。

    反过来说,菜鸟编辑要往上爬,在行业内累积威望,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手培养出优秀设计师,模特要延续职业生命,最好也是成为品牌缪斯,十几年如一日,成为会走路的品牌in,这种小圈子互相照拂提携的做法,一方面让圈内人事更复杂,但一方面其实也保证新人入圈后会受到全方位的提携,缺点不是没有,也许让圈内风气更不健康,不过……嘿,这是时尚圈,这个圈子的盈利基础,本来也就好像不那么健康。

    所以,宋雅兰多次竭力推荐,杜文文从纽约飞回来特意参加试装,乔韵并未热泪盈眶,她继续把留给杜文文走,点名要宋雅兰采访自己,也不是被她们的情谊打动。如果上位了就忘记宋雅兰的力推,直接和温萱对接,看似自己的层次得到提升,但也意味着将来在时尚媒体,她不会拥有自己忠实的喉舌,自己的小圈子就像是一块埋了种子的黑土地,现在看差不多是什么也没有,但要不浇水,那以后也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都是自己人,这个封给文文上,na你不会有异议吧?”

    乔韵再问一遍,这一次,宋雅兰的回答已不同。

    “当然,其实仔细想想,这一次的封面绝对不容有失,当专业模特来拍也更保险——而且既然整个选题都是围绕东京时装周的大秀来做,那让文文上,当然也更名正言顺。”

    论江湖地位,杜文文已经可以给香奈儿走秀,在欧洲风生水起,开局不错。乔韵现在更是有资格直接和主编对话的设计师,要数宋雅兰的发展暂时最落后,所以她急需展现诚意弥补,答应得很爽快,“就以文文为封面做策划,主编那里,我会负责搞定。”

    如果她搞不定,估计也就没脸继续和她们混了,乔韵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但不打算让宋雅兰冲锋陷阵,她笑了下,“你口气别这么大——你去说,温小姐本来答应都要不答应,这件事,我来和她提。”

    宋雅兰有丝茫然,倒是杜文文,虽然前半年都在欧洲,对国内人际毫无了解,但旁听下来已猜得差不多了,笑着对宋雅兰解释,“乔乔指名要你,萱姐嘴上答应,心里肯定不痛快,这个case,你什么意见都别提,忠实贯彻她的指示就对了,有什么要改动的,让乔乔扮黑脸,反正她都做到这程度了,也无所谓再难搞一些。”

    一边说,一边悄悄度一个疑问的眼神给乔韵,乔韵不禁一笑:这是在怀疑她看人的眼光了?

    继续栽培宋雅兰,也不因为她是第一个对韵示好的编辑,乔韵自有考虑,宋雅兰作为时尚编辑,在东方式撕逼上经验过浅,这是个弱点,但她的才华也一样过人,没人能视而不见。

    她创造机会给宋雅兰表现,“对,咱们还是先说说企划吧,这一次时装周的两个新系列都在这了,na你先看看,再结合一下你原有的想法,说说这一次的封面企划,打算怎么选题?”

    “哦!”宋雅兰也并未辜负这机会,她快速翻动着试衣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实物成衣……唔——”

    一反刚才的迷茫,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清晰锐利,像是一台训练有素的机器,上下扫动着条码,常人难以分辨的细微差别,在她眼里一览无遗,处处充满意义。“有趣……有意思……”

    乔韵不禁暗自紧扣马克杯: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承认,但,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对外展示成品,作为设计师,在等待评语的那一刻,不紧张是假的。这和双方的身份地位,设计的商业前景,后续的营销方案,最终的销售结果完全无关,在这一刻,她的忐忑源自于自我将受评判的不安:她为了这些设计耗费了心血,灌注了情绪,渐渐把它打造成一小片自我——她会不会只是在难堪的自high,这究竟是搞砸了还是让人头晕目眩的杰作?

    “如何?”她短促地问,嘴唇有点发干:最讨厌的一点是,你永远无法客观判断自己的设计,一个敬业的设计师总是发狂地自恋,因为如果不够喜欢,她的职业尊严就不容许她对外人呈现。再怎么大师,设计师也很少能接受这一点——一个人的作品不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这是事实,但所有设计师都只是简单地无法接受。

    “我非常喜欢。”幸运的是,宋雅兰的回复快速又肯定(不过乔韵得到的喜悦不多,因为她本来就喜欢,继续喜欢是意料中事),“我觉得这是你有别于一般设计师的一个特点,joe,你的设计一直都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感情,它给人以私人化的感受,包括这种摄影风格,营造出非常有触动的效果,我不知道文文有没有感觉,但是你的设计在保持基调连贯的前提下,依然能做到每个系列都有细微但确实的差别,在艺术性和鉴赏性上表现都非常优秀,这是特别成熟的设计师才有的素质——”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笔记本,“我要记下来,这应该是报道的一个重点,你优秀的调和能力——不论是走秀款的艺术性、鉴赏性,还是商业成衣的品牌个性和可穿性,你都可以用恰到好处的分寸调和在一起,而这正是一个成熟的奢侈品牌必备的能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杜文文看着宋雅兰的眼神已有不同,“确实,作为模特,我也觉得乔乔的秀其实很好走——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装的气质和情绪,感觉从穿上就很自然地能够感觉,灯光和妆容再配合一下,非常容易就知道设计师想要的是什么感觉。心里有底,不茫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在国内这是凤毛麟角,但其实,在国外这也非常难得……草创期的奢侈品牌的秀不能太超前,这一点我觉得na说得非常对——”

    不知是否看出她的焦虑,她们俩夸得几乎有点肉麻,全靠真诚调和,宋雅兰直点头,“对,最初的秀一定要大气,尤其你的品牌定位较成熟,有了地位再来玩个性,dior、lv的那些奇葩设计都建立在五十年一百年的稳重基础上,只是偶尔玩点噱头……joe,给文文拍试装照的摄影师现在在东京吗?如果能让他试试看拍封面照,或者是内页的话,也许效果会好,他也能捕捉到你设计里的情绪——真的,除了你的稳定和一致之外,我认为你的设计里最迷人的部分就是这种饱满的情绪,当然,不是说稳定不重要,但从艺术的角度来讲——”

    她翻开影集,指着杜文文身上穿的长衫,“你的衣服最感染人的就是这种强烈的情绪……这是一种无法对第三人转达的体验,只发生在艺术品和观看者之间,也因此,它让这个品牌和这件衣服变得特别——真的,一个人是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在创作作品时倾注的情绪的,有些大师的高定秀,当然非常美,但你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对。”杜文文赞同地说,“不管商业上多成功,但在艺术层次这是懒惰的——”

    “其实可以理解,要保持这么旺盛的生命力其实很难,但这就是你的优点,joe,你的艺术生命力和才华就像是暴风雨一样强烈满溢……你看这张照片——”

    “对,对对,我最喜欢这件单品,我感觉小孟也是,我们看小图的时候就觉得这张最有感觉——乔乔,你看,你自己觉得呢?”

    “我啊——我……”

    乔韵回答得有点迟疑,但宋雅兰和杜文文不在意,已聊出兴致,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封面拍摄的基调,“对,要阴郁,但又不是颓废,应该像是夏季暴雨以前的乌云,阴暗中藏着闪电,脉动的闪电和磅礴的雨势——”

    “对对,那种强硬的生命力——非常抢眼的感觉。”

    “所以joe的想法非常对,应该要用专业模特,从技术角度来说,这么强烈独特的风格,应该要个人气质淡薄的专业模特来拍,明星本人会有固定形象代入,不适合这种以衣服为主体的摄影。”

    “但不要那种千篇一律的锥子脸和明暗强对比的艳丽摄影。”

    “你是说陈潮吧?哈!我懂,我懂,不是说她不好……”

    “是吧是吧,太多人跟风,早审美疲劳了。”

    “哈哈!没错没错……”

    她们都是各自领域内的精英,也都很有专业精神,工作时永远不露疲态,但,仍可看得出来,只有在说到这些时,她们才是快乐的,眼下这一刻正是这份工作的意义:考量很现实,但追求依然艺术化。这是乔韵喜欢的氛围,她可以和周小雅、谭玉虚与委蛇、亦敌亦友,但却无法和她们成为真正的同行者——论心机,她不怕谁,她一样也追求钱财权位,不愿被薄待半分,但这一切不是全部,不是答案,这一刻才是答案,她们最终的作品才是答案,她选择这份工作追求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和同样的人在一起,为同样的话题快乐,喝点红酒,纵情大笑,真正的笑。

    “应该用点复古的配饰。”

    “牛津鞋,但不要漆皮,也许布洛克。”

    “不,不要布洛克,牛津好过布洛克——joe,你说对不对?牛津永远好过布洛克。”宋雅兰回头征求她的意见,满脸笑意未歇。

    这正是她享受的时刻,她的作品让两个很有审美的女性倾倒,她们恰好也都前途远大,很有权力,一切看来都在加速前进奔跑,未来笼罩在让人目眩的光晕里,可她为什么却有点心不在焉?

    乔韵也笑了,她遮掩地撑住下巴,“漆皮牛津搭那件大衣可能会很灾难,还是试试看布洛克,或者也可以更女性化一点……”

    讨论还在继续,宋雅兰和杜文文都很有想法,头脑风暴中,策划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切基调都围绕设计的情绪来定,因为‘那是整个系列最迷人的部分’。

    乔韵托着腮,静静望着两张漂亮面孔上那快乐的笑,慢慢也明白过来:她们太强绪了,把这当成了她的最大卖点。

    当然这也很正常,有些人的卖点是冷静的思考,有些人的卖点是叛逆的态度,有些人的卖点是自己的人生和名气,设计师的亮点总是千变万化,情绪为亮点,说明她有感染力,这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就她自己而言,总是会去想:这个设计,是有足够的情绪了,但,下个设计呢?

    情绪是会干涸的,也会疲倦,三个月以后,她还能有够强烈的情绪去推出新设计吗?

    如果没了这么激烈的情绪,她的设计会怎么样?她的系列,还能如此强烈地征服观众吗?

    “我明天一定要来看你们的彩排,最好和小孟一起,让她拍一些照片。”

    “当然——对了,na,你应该试试看这件衣服,我觉得很适合你的气质……”

    杜文文倒了点红酒,氛围更热烈,话题在工作和生活中转来转去无缝衔接,笑声时不时响起,乔韵托着腮坐在她们中间,笑容有点悠远,杜文文忽然注意到她的酒杯,“哎呀,乔乔,你喝太慢了!”

    “我都自己加了半杯了。”乔韵操起酒瓶主动给她们加,又说,“你们觉得东京这边的模特素质怎么样,不行的话还有时间从国内找。”

    这问题顿时又引爆一轮八卦、点评和讨论,乔韵也不想再关注以后的事——先把这个时装周度过了再说,她吞一大口酒,竖起手指正要发表评论,手机i忽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站起来匆匆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要接。”

    其实按以前,和闺蜜兼重要合作伙伴聊得兴起,未必会接,但现在,大抵是机会难得,她不知不觉间已更懂得珍惜,乔韵走到角落,摁下电话。

    “喂……”

    酒精上冲,情绪不知从哪里冒上来,她的声音低低的,没来由带了点撒娇和委屈,‘喂’得千回百转,“怎么忽然有空给我电话?”

    “喝了酒啊?”秦巍问,也许是听出了她声音比平时更低,但他是有点兴奋的,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喂,你的秀,前排给我留个位啊——我可能又能来看了!”

    “真的?!”

    “我也不信,但好像还真是真的——本来剧组不给请假嘛,但王导忽然要去b市那边参加个活动,我们就有空了。”秦巍说,他顿了一下,“这活动好像还是周姐给牵线的,她还说让我也去b市呢,给我介绍几个导演,组几个局,再一起来东京……奇怪,她最近好像对我特别好……”

    看起来,周小雅果然心领神会,知道该让什么人给她打什么样的电话,才算是有足够诚意。

    乔韵靠着墙,笑着闭上眼,未来的事不愿去想,这一刻,她又重新沉浸在设计新系列的情绪里,好像那片海从未离开,随着潮声,忽然又涨上来。

    “真的啊?那你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秦巍兴奋之余还有点疑惑,“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是想干嘛呢?”

    乔韵不理他后半句,她深情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这一场就没白撕。

    “可……哎,乔乔——”似乎是起了疑心了。“你——”

    说那么多煞风景的人干嘛?就要见面了,他不能高兴点?乔韵蛮横地无视,九转十八弯地埋怨,“秦——巍!”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秦巍一再被打断,又蒙在鼓里,有点不高兴了,“干嘛啦!”

    “我好想你哦……”她的语调软下来,手指在手机上画圈圈,“我好想见你哦……”

    终于有了见面的机会,强抑的想念再不需要阻碍,她终于可以说出口,所有的一切不必再藏在窗户纸后面,这个系列是送给你的,所有的系列都是送给你的,黑夜中的火不是火,是被囚禁的爱,荆棘中的精灵不是精灵,是恋爱中的女孩。

    “娇娇……”电话那头的声音化了,像是从心里新鲜流出的血,秦巍像是忽然间不会说话了,只是这样赤诚的、饥渴的、心疼的粗砺地说,“娇娇——”

    乔韵靠着墙角,在热闹的笑声中,不依不饶,如泣如诉,拉着有点上扬的哭音,对着手机低声一遍遍地重复,“好想,好想,好想见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