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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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容头痛欲裂,汗水顷刻湿透了单衣。

    小童着急扑到榻边,却是束手无策。更被桓容无意挥开,直接坐到了地上。

    门外健仆闻听呼声,迅速将医者从侧室提来。

    “小郎君如有差池,小心尔等项上人头!”

    桓容受伤之后,几名医者一直留在府内,连家都不得回。眼见桓容恢复不错,很快能下榻走动,以为风险结束。万万没料到,不过半日时间,伤情竟出现反复。

    健仆松开手,医者顾不得整理衣冠,匆忙小跑入内室,见到眼前情形,无不大惊失色。触及桓容手腕,顿时满脸煞白。

    “小公子在发热,快取清水来!”

    以此时的医疗条件,一场风寒就能要人命。桓容烧得像火炭,更是非同小可。

    医者胆战心惊,提起笔来手都哆嗦。

    墨汁落在纸上,瞬间晕染开一片。混合着滴落的汗水,压根辨认不出字迹。

    “我来。”

    眼见开方的医者无法书写,另一人上前替代。

    “此时万不能慌!”后者对前者低声道,“务必将小公子的热度降下来!”

    这不是一两人的命,关乎医者全家!

    以南康公主的脾气,桓容无事便罢,稍有半点差池,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慌,定心!”

    几人合力诊脉开方,婢仆忙着到廊下煎药。

    南康公主刚自台城返回,得知桓容病情反复,忙匆匆赶来。木屐踏过回廊,声响清脆悦耳。听在医者耳中却和催命符无异。

    “我儿如何?”

    人未至声先到。

    南康公主走进内室,裥裙曳地,下摆如流云浮动。太平髻侧斜插金步摇,红绿两色嵌宝随金丝摇动,发出炫目彩光。

    行至榻前,南康公主扫过医者,眸光如刀,语带寒意:“你们日前说我儿已将大好,这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桓容已不再抱头翻滚,而是无力的躺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白得骇人。胸口轻微起伏,气息极弱,呼吸之间偏又带着灼热。

    医者双股战战,汗流如雨。

    万幸南康公主理智尚存,没有当即令健仆将人拉下去。只不过,一时幸免不代表万事无忧。如果桓容热度不退,不能尽快苏醒,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瓜儿,我的瓜儿……”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眼见儿子受苦,南康公主藏不住万般忧心。拂开伺候的小童,亲自用巾帕擦拭桓容的颈项手臂,眼圈泛红,不停念着桓容的小名。

    一旁侍立的婢仆不敢出声,更不敢劝说,只能递过巾帕,陪着公主一同忧心。

    “殿下,汤药煎好。”

    “呈上来。”

    南康公主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拿起调羹,将汤药吹凉,喂入桓容口中。

    桓容陷入昏迷,却并非万事不知,失去五感。汤药流入口中,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两条长眉当即皱起,睫毛颤动,似扑扇的蝶翼。

    “瓜儿?”

    南康公主立刻放下药碗,俯身查看。桓容仍旧未醒,肤色白得透明,眉心一点红润愈发鲜艳,仿佛血珠凝成。

    南康公主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清楚记得,桓容出生时,额心确有一枚米粒大的红痣。只是年长之后颜色淡去,不如现下明显。

    女婢阿谷随侍南康公主多年,桓容出生后又奉命贴身照料,直至桓容随叔父外出游学,方才回到公主身边。比起旁人,她对南康公主更加熟悉,也是唯一敢在此时开口的人。

    “殿下,小公子贵人之体,必不会有事。”

    南康公主没出声,手指一下下擦着桓容的眉心。阿谷又取过布巾,掀开锦被一角,细细擦过桓容的脚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药效逐渐发挥,桓容身上的热度慢慢开始减退。

    半个时辰后,灼热的呼吸变得平稳,苍白的少年总算有了血色。

    “瓜儿?”

    南康公主片刻不敢错眼,见桓容眼皮轻动,立即连声呼唤。医者和婢仆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

    数声之后,桓容缓缓自昏迷中苏醒。依旧虚弱无力,全身上下如水洗一般。

    “阿母,儿让阿母受惊了。”

    “休提那些。”

    南康公主眼圈通红,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桓容抱进怀里。

    “我儿遭了大罪!”

    十五岁的少年,虽有些孱弱消瘦,到底个头不矮。加上壳子换了内里,被南康公主如稚子一般抱在怀中,多少有些不自在。

    察觉到儿子的动作,南康公主笑了。

    “你啊,和阿母不好意思?”

    桓容没说话,耳朵红了。

    “医者,为我儿诊脉。”

    桓容苏醒,南康公主面上冷意消去几分。医者心神稍稳,好歹不用担心人头搬家——至少今天不用。

    “我儿为何发热,可是伤情所致?”

    “回殿下,我等仔细看过,小公子的伤处并未恶化,未有感染迹象。为何发热,我等实在不知,还请殿下恕罪。”

    南康公主正要发怒,思及桓容病情,到底压下火气。

    “罢了,你等就留在府内,何时我儿确定无碍,再许尔等归家。”

    医者连声应诺。

    此时此刻,让他们走也不敢。万一桓容再出现反复,哪怕不是自己的责任,一家老小也得赔进去。

    不客气点说,桓容好,大家好;桓容出现差池,大家一起完蛋。

    “小郎君的膳食务必精心,汤药也要按时煎服。”

    南康公主退离榻边,容小童和婢女为桓容换衣,对之前出言的阿□□:“你留下照顾瓜儿。”

    “诺。”

    桓容换过单衣,染上汗水的锦缎被褥也被移走。

    室内重新燃香,小童守在榻边,双手托着漆盘,里面是糖渍的干果,为桓容驱散汤药苦味。

    “殿下,四郎君在外室。”

    “让他进来吧。”

    听闻桓祎过来,南康公主没有多言。此事的起因并不在桓祎,要追究也是背后下手,使计暗害之人。

    依阿麦呈上的口供,此事牵涉不小,怕是世子和桓济都有牵扯。真要大张旗鼓处置,必须等到夫主当面,

    南康公主不惧桓大司马,遇事却绝不糊涂。她性烈不假,行事确有章程,并非绝对的嚣张跋扈。不然的话,褚太后如何能在宫中坐得安稳,更避开皇后的恳求,不肯帮忙说情。

    “阿母。”

    桓祎并非南康公主亲子,生母实为公主陪媵,在产后不久去世。没有生母看顾且天性愚钝,不是偶尔得公主庇护,日子会更加艰难。

    “儿来探阿弟。”

    “瓜儿无大碍。”南康公主坐在榻边,示意桓祎起身,“你的心我知道。我早说过,这事怪不得你。”

    桓容撑起手肘,笑道:“阿兄不必介怀,我不过是有些发热,服过药休息一夜就好。”

    “阿弟无碍就好。”桓祎跪坐到蒲团上,握紧双拳,硬声道,“等阿弟伤好,我去找庾攸之讨回公道!”

    话音落下,语惊四座。不只是桓容,连南康公主都愣住了。

    以桓祎的性格,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出乎意料,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阿兄说真的?”桓容靠在榻边,面向桓祎,问道,“阿兄要如何为我讨回公道?”

    “这,”桓祎被问住,满脸犯难,最终迟疑道,“我、我去与他讲理!”

    讲理?

    和“道理”两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庾攸之?

    桓容:“……”

    南康公主:“……”

    小童≈婢仆:“……”

    以四郎君的性格,真心不能有所期待。

    正无语时,门外有女婢来报,有世交郎君来访。另有殷氏送来两车绢,一箱金,殷康的夫人亲自登门,携自家女郎前来赔罪。

    “亲自来了?”南康公主冷笑,“看来殷康比庾希识趣。”

    “姑孰有信件送来。”婢女又道,“是郎主亲笔。”

    南康公主挑眉,接过信封,展开随意扫过,当即冷笑更甚:“我竟不知道,殷康肯放下脸面求到郗超面前。”

    “阿母?”桓容支起身,满脸的疑问。

    这事怎么又扯上郗超?

    身为苦主,脑袋撞上车板,在榻上躺了这些时日,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是迷迷糊糊,该说糟心还是糟心?

    “无事。”

    南康公主转过身,长袖扫过榻边,拍了拍锦被,道:“你安心养伤,万事有阿母。凡是让我儿难过的,有一个算一个,阿母都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目送南康公主背影,桓容脑子里蹦出四个大字:霸气威武!

    什么叫女王?

    这就是!

    南康公主离开后,兄弟俩说了一会话。

    桓容有心探问,桓祎一根肠子的憨厚,很快被前者摸清底子,套出不少消息。毫无觉察不说,反而觉得桓容今日格外友善。

    “阿兄们在姑孰。”桓祎道,“日前二兄回来过一次,又匆匆离开。”

    又过一刻钟,桓容面现疲色。

    桓祎起身离去,临走不忘叮嘱桓容用药,好好吃饭休息,他定会去找庾攸之讨公道。

    “阿兄之言,弟铭记在心。”

    甭管能不能实现,有这份心就是难得。

    室内变得清净,小童换了新香。

    桓容躺回榻上,言明要小憩片刻,室内无需留人。

    “郎君,此事不可。”阿谷劝道,“童仆留下才好照应。如郎君实在不便,奴和阿楠可退到屏风之外。”

    “好吧。”

    桓容不再强求,待小童和婢仆退走,小心翻过身,闭上双眼。

    刚睡不到半刻,额心陡然发热。

    桓容一声呻-吟,手指擦过痛处,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浮现眼前。

    玉珠并非实体,内部有微光闪动,指尖能够轻易穿透。珠光缓缓溢出,缠绕放在床头的暖玉,映出白色虚影。

    五秒之后,玉珠变得灰暗,两枚暖玉并列在枕边。

    看着一模一样的玉佩,桓容掐了下胳膊,确认不是幻觉,瞬间惊悚。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