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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狗的眼眶变成了深黑深黑的颜色,像被人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
他眼眶的黑不是被捶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
他在屋子旁边清空了半片田地,把银币埋在这半片田地里,每天浇水施肥,等着银币发芽,等着银币长成一棵高高大大的树,等着从银币树上摘走一颗颗银币果子。
他知道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却不知道为什么好,而除了买些甜腻腻的糕点以外,他也不知道钱还有其他什么作用。
自从把银币种在田里以后,他的耳边就总会响起一种沙沙声,他知道那是银币发芽的声音,所以每当这种声音响起来,他就会到田里看看,看看那片光秃秃的地方是不是长出了银色或绿色的新芽。
在夜晚睡觉的时候,他也总会听到这种沙沙声,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一晚上只会听到一两次,慢慢的,次数增加了,最近每天晚上他都要起来八九次。
睡不上踏实的觉,姚大狗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眼眶也越来越黑,整天迷迷糊糊,脾气也越来越差,甚至会拿起铁锨在另外半片田里肆虐,把那些没长浑全或长浑全的瓜果砸得碎碎烂烂,涩涩的汁水洒了满天满地。
然而就算姚大狗苍白了脸,黑了眼眶,撒了疯,也还是没能感动自己那块闪闪的银币,黄色的田地上依然光秃秃一片,和另外半边依然隔着一道没法逾越的生命界限。
从种下银币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多月,再怎样难活的种子也该有新芽长出来,半片田地里沉沉厚厚的安静让姚大狗暴躁不已,他决定把黄土刨开。
铁锨在浇了无数碗水,施了无数把肥的黄土上挖动着,只用了不到一会,就有一块圆圆的东西露出了身子,它的表面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泥,所以发不出银闪闪的光,一动不动,像还在沉沉的睡梦里荡漾,这就是姚大狗的那块银币。
姚大狗的眼睛变亮许多,他赶忙把银币从土坑里拿出来,从屋子里提出半桶清水,小心翼翼把黄泥洗净,银币又发出了亮闪闪的光,可它的表面却没有长出银色或是绿色的新芽。
姚大狗不明白,明明自己每天都能听到银币发芽的沙沙声,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它为什么还和之前一个模样,光光亮亮却没有发出新芽来。
他生气了,把手里的银币重重砸在田地上,拿起一旁的铁锨,在这片黄土里肆虐起来,黄土被砸碎,被掀起,化作漫天细细的黄尘洒落下来,罩住了日光,也把姚大狗变成了一个泥人。
村人们被惊动,纷纷从屋子里出来,有人说:“姚大狗,你发疯啦?”
另一个人说:“姚大狗,你旁边的水桶倒了。”
又另外有一个人说:“姚大狗,你看看你,已经被黄土给埋了。”
村人的围看让姚大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满身黄泥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说:“我把银币种下一个多多月了,天天用我吃饭的碗给它浇水,还天天用我吃饭的手给它施肥,可它就是不发芽哩。”
那人说:“一个多多月还不发芽,不应该啊,是不是水没浇够?”
另一个人说:“不应该啊,是不是肥没撒够?”
又另外一个人说:“不应该啊,是不是你那片田有问题?”
姚大狗的身子定住了,对呀,再怎么样也不应该一个多多月不发芽呀,水肯定是浇够了,肥也撒够了,还长不出新芽来,那肯定就是田的问题了呀,自己早先怎么没想到呢,白费了这一个多月的功夫哩。
他不生气了,盖着黄泥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他又从屋子里提来半桶水,吃饭的瓷碗在水桶里荡荡漾漾,他拿起铁锨,又小心翼翼收好银币,走了,田里的黄尘还在纷纷扬扬飘着荡着。
姚大狗走到林子里,南边的位置还有他的一片田,那片田不大,因为荒废的时间太长而长满了杂草,他兴冲冲把杂草都拔了,把地翻了一遍,这才又挖出一个大大的坑,小心翼翼把银币放进去,填好土,用吃饭的瓷碗浇了水。
做完这些,姚大狗满意地笑了,把瓷碗放回到木桶里,提起木桶拿起铁锨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银币树长出来一定很大,结出来的那一颗颗银币果子,会在日光底下闪着亮亮的光。
这么走着想着,他的耳边就又响起了一阵沙沙声,他的身子定在白亮的日光里,他知道,那是银币发芽的声音。
夜色沉沉厚厚,梅丽丽走在村道上,黑色高跟鞋发出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声音被她压得很低,并不刺耳,也很难引起村人的注意。
村人们的屋子里散出幽幽暗暗的光,或许是因为天气凉了,只要天色一暗下来,他们很少再到街上来,以至于村子早早就陷入沉寂的泥沼里,长长的村道上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影。
走在这样的村道上,梅丽丽并不担心被人撞见,只是这样的天气穿着短裙确实有些冷。
来到余望的小卖部面前,店门虚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亮着一片暗暗的黄光,梅丽丽扭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就推开轻掩着的门走进店里,从里面把门严严实实关上。
她轻车熟路走进去,窄窄小小的里屋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长木凳,余望正坐在木凳上打着瞌睡,面前摆着一个空碗和一个碟子,碟子还装着残留的菜叶。
梅丽丽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踹了余望一脚,余望鬼叫着醒过来,这才看见站在身前的梅丽丽。
“丽丽呀,你过来也不和我吱一声,这是要把人吓死啊?”
余望拿起碗筷扔进厨房,发现店门紧紧关着,就带着坏坏的笑说:“葡萄酒又喝完了?”
梅丽丽把五十块钱扔到桌上,说:“你赶紧给我拿一瓶,刚开始还没觉得,这才多长时间,我就已经喝空了四瓶,这么喝下去我可就破产了。”
余望笑着把五十块钱收了起来,说:“你那理发店可比我这小卖部挣钱多了,村人们不买我的东西,哪能不剪头发呀,你每剪一颗脑袋可都是纯利润哩。”
梅丽丽瞪了他一眼,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酒量太差了,那和血一样的东西喝上一杯就晕晕乎乎,恨不得立刻躺倒睡上一觉,喝上两杯倒头就晕过去了,我就算想再喝第三杯也喝不动。”
“这不刚刚好?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效果。”
余望走到梅丽丽身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借着暗暗的光装模作样打量起来,认认真真点头说:“你这才喝下四瓶葡萄酒,这脸上的皮肤呀,还真和豆腐块一样弹嫩,就差没给滴出水来。”
梅丽丽甩开余望的手,瞪着眼说:“你不就想让我光顾你的生意,别以为我是傻子。”
她忽然变了脸,媚媚地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最近也确实觉得皮肤好了很多,看来县城女人的保养方法还真有些作用,难怪她们走在街上就能勾住男人们的眼珠子。”
“一百块钱进货价的葡萄酒你只要五十块钱就买上了,别人喝一瓶的钱你能喝上两瓶,傻子才不愿意哩。”
“你是卖我五十块钱了,可也从我身上占去了便宜,你可没有吃亏,最后一瓶红酒我今晚就拿走了,你明天赶紧给我进货去,要是让我断下我可饶不过你。”
“好好好,我明天就进货去。”
余望很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
一瓶红酒的进货价只要三十块钱,他卖给梅丽丽五十块钱,五瓶算下来就挣了一百块钱,除了去镇子上的花费,完全挣下的还有五十块钱。
这挣下的五十块钱被放进床底下那铁盒子里,他觉得因为这些红酒,自己朝县城的理想跨进了很大一步。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些红酒,他还得了梅丽丽的便宜,这才是他真正得意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余望离开希望村去了镇上,穿过熟悉的街巷来到镇子边上,用一百八十块钱买了六瓶葡萄酒,用一个木箱子装着走了。
抱着木箱子,余望没有直接坐车回去,而是回到镇上,来到了大榕树底下。
日光柔柔软软晒落下来,穿过榕树的树荫,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光。
空气里的滚烫早已褪去,剩下的只有阴阴的凉,没有人会再光着膀子来到榕树底下纳凉说话,余望也就没能见到老张。
他本来想着,要是能够看见老张,一定要问清楚多少钱才能去一趟城里,到了城里能找来什么样的女人。
可是老张不在。
余望站了会,没等来老张,他的问题也就没能得到解答,只好幽幽叹口气走了。
他的脑袋里还荡着老张说的那句话,或者可以说,那句话的后面,就是他所向往的世界。
回到村子里,天已经慢慢暗下来,路过梅丽丽理发店的时候,他还坏笑着瞅了两眼,可他不会把手里的葡萄酒送出去,这可都是钱,又不仅仅只是钱。
小卖部的店门关着,余望远远看见,有个身影站在门前,正在橙黄色的日光底下张望着。
离得近了,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余望的身子就定在了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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