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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辞说我们此去怕是一路凶险,危机四伏,狂石与水麟几人都未必可以护我周全。而且菩提教手眼通天,在官府里面也多有耳目,不可轻信。他给我挑选出来的那些侍卫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绝对忠诚可靠之人,定然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对于马车,他更是振振有词, 他说真正的战斗是在我到达江南以后,需要蓄势待发,保持最冷静的头脑与体力同菩提教周全。我不是习武之人,若是在路上就累得精疲力尽,到了江南也是不堪一击。
因此,当我翻身上马,与凉辞和三哥青卫告辞离京的时候,三四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堪比官员出巡。
队伍出城沿官道行至人烟稀少的路段就可以策马狂奔,速度不算很慢。只是我心里满是焦灼,归心似箭,恨不得生了双翅。狂石应该是得了凉辞叮嘱,对我多有约束。
我们一行人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在半路歇息的时候,狂石从草丛里成功捕获了鬼鬼祟祟尾随着我们的虫子。
她只随身带了行李偷跑出来,忘记了准备干粮和饮水,骑着马一路颠簸,饿得饥肠辘辘。
虫子将马拴在离我们不远的林子里,自己跑到我们的营地偷吃,早就被耳聪目明的侍卫发觉,望着狂石暗暗偷笑。
狂石立即回味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一从摇晃的树丛后,将仍旧浑然不觉,兀自狼吞虎咽地贪吃的虫子拎了出来。
虫子讪讪地笑,谄媚地嘟嘴眯眼,百般讨好,狂石才最终忍俊不禁,将水囊递给喋喋不休奉承个不停的虫子,弯了眉眼,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阴险的笑。
后面的路途,虫子自然乖觉了不少,狂石终于成功扭转了自己一直以来处于下风的局面。
马车若是行得快了,委实颠簸。我和虫子大多数时候都是骑马,只有在极平坦的大道上才会进马车里休息一会儿,这样才勉强跟得上狂石他们的脚程。
路上倒是安生,并没有生什么变故,这点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沿着当初父亲回江南的路线南下,每每路过城镇的时候,都会仔细打听他们的行踪。
父亲的马车很惹眼,断断续续都会有他的消息。只是过了黄河,开始进入江南境内时,就再也打听不到关于他们一行人的任何讯息,断了线索。
水麟和土麟等人拿了凉辞的麒玉到沿路县衙,留下父亲的画像,着令府衙的人帮着找寻父亲等人的下落。
我暗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留下来寻找父亲。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且父亲跟前的车夫身手也不错,也许能够护得父亲安好。
进了江南境内以后,沿路就逐渐萧条起来。许多悬挂着孔雀蓝旗帜的店铺都闭了门,不再营业。街头巷尾,四处流传的都是那天夜里,劫匪洗劫苏家店铺时的各种传闻。而且就在那夜,不仅苏家商铺,各个城中的其他字号钱庄也遭到了洗劫。
如今江南人人自危,还未日落便都闭了门户,不再做生意。就连我们一行人投宿都成了问题。店家见到我们的装束和腰间兵器都战战兢兢,二话不说拴了大门。我们也只能到官府驿站住宿。狂石总是会到各茶肆或者我家商铺四周的店铺里打探消息,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愈南下,关于苏家的各种流言蜚语也逐渐多起来,最初时,我会打发侍卫到街井之间打听一些关于家人的情况,后来才发现,他们的说法不一而足,各种离谱。而且每当有坏消息传来的时候,纵然消息得不到证实,我也会牵心扯肺,提心吊胆好久。后来,干脆就闭塞了耳目,不再问,专心赶路。
进了扬州境内时,就算我们不去打听,一路之上,关于苏家的议论声也不绝于耳,掺杂着辱骂,愤怒,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惋惜。事情如何会演变到这样地步?我心里疑惑,食不下咽,在宽敞的官道上发疯一样将马鞭抽得响亮。
所幸终于抢在城门关闭之前,我们赶到了扬州城。扬州城内,原本苏家的店铺就多,如今全都关门谢客,只余孔雀蓝的招牌在闷热的黄昏里,无精打采地高悬在楼顶,冷冷清清。往日车水马龙的一条街上,纵然不是十室九空,也闭了大半,街上行人寥寥,格外凄冷。
狂石忍不住感慨,原来苏家在江南竟然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倒了一个苏家,空了大半个扬州城。
我心急如焚,在大街之上纵马狂奔,身后侍卫们疾如骤雨的马蹄声引来四周行人侧目,议论纷纷。
我当先勒马停鞭,到达了苏家大门口,一时间不由瞠目结舌,呆愣在那里。
苏家大门口聚集围拢了大批形形的人,幕天席地,或坐或卧,堵塞了半条街。而苏家的大门紧闭,也已经面目全非,牌匾掉落,红漆斑驳,刀砍斧刻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翻身下马,在人群里一步一步走向大门,伸出手来,抓住门上的螭首衔环,轻轻地叩了三声,门里寂静无声。
门侧歪躺着的一人,阴阳怪气地道:“你也是来讨债的吧?后面排队等着吧,没人给你开门的。”
我惊讶地转过身,望着街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艰难地问:“讨债?”
那人却好像司空见惯,连眼皮都不抬,只敷衍地道:“对,大家都是来讨债的,都已经在苏家大门口围了天了,你新来乍到的,着什么急?”
“苏家一向殷实,怎么可能欠了这么多钱?”我不敢置信。
“少见多怪!”旁边有人冷声道:“苏家生意遍布江南,这次遭了大劫,各个店铺银庄的银两被洗劫一空,我们这些合作了多少年的生意伙伴,手里能没有欠账?大头是各个银庄里的户主,听闻了这个消息,肯定都会过来讨要自己的存银。现在这时候还散了不少呢。”
“苏家怎么都没有人出面吗?苏家在江南已有百年,一向有信誉,不可能赖账不还的。”我信誓旦旦地道。
“嘁,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幼稚。”旁边那人摇摇头,不愿意再搭理我,用头上的草帽遮了脸。
我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幼稚,我一向并不懂得生意场上的门道,可谓一窍不通。只简单地以为,银两没有了,大不了再赚就是,哪里知道这些?所以见到这些围堵在大门前讨债的人,舌挢不下。
先前那人倒是来了兴致,坐起身来,上下打量我:“一看小姑娘这气度,应该是个大户。我也盼着你能镇得住场子,我也好相跟着捡个肉渣渣。来,我跟你分析分析。”说完向着我招招手。
我手下不停,使了气力叩门。
“哎呀,我说,你就不要吵了,吵得人心烦。”那人不耐烦地道:“这苏家老爷生死未卜,苏家人逃的逃,散的散,大少爷被抓,如今府里就剩个十少爷主事,还是个缩头乌龟,只闭了门户,说法都没有一个,你吵下天来都没用。”
我心里焦急浮躁,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你们这样堵着大门,定然来势汹汹,任是换做谁,也不敢开门那。”
“屁话!我们听说,那绑匪向这苏家讨要八十万两黄金的赎金,我们若是不堵着大门,苏家钱财全都给了劫匪怎么办?”那人听我为苏家说话,梗着脖子,也气愤起来。
“我就说你二百五吧,这大户人家兄弟之间一向勾心斗角,这十少爷应该巴不得大少爷被撕票,他好独自擎受万贯家财。我们现在需要防的,是他十少爷将金银全都私下转移了。”
我再也无心听几人争辩,手下不停,将门擂得山响:“何伯,何伯,开门哪,是我回来了。”
门里有不确定的声音,带着稚嫩:“十一小姐?”
我立即听了出来,欣喜地叫嚷:“兔兔,兔兔,开门哪!”
我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到有“咚咚”的脚步声一溜烟地跑远了。颓丧地抬起头,看到头上笼罩了一片阴影,骇了一跳。转过身子,身后已经围拢了几十个人,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做什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板之上,大声问道。
“你是这苏家人?”最初同我答话的那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挺直了脊梁,扬声应道:“我正是”
“我们正是朝廷派来,严查此案的人。”我刚刚开口,便被打马疾奔而至的狂石打断了话。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从腰间掏出他的衙门令牌,握在手心里,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展示给大家看,满身浩然正气,与我平时所见的狂石判若两人。
“终于有朝廷的人出面了!”人群里一声惊呼,大街上围堵的人立即呼啦一声全都爬起来,如潮水一般涌到我们跟前。
“求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在钱庄里存的可都是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救命钱。”
“苏家固然被劫,但是在江南还有不计其数的田产宅院,恳请大人将苏家全都田产店铺变卖抵债,还我们一个公道。”
“大人,小人的店铺也遭了秧,如今就盼着能够拿回一点苏家的货款养家糊口了。”
……
七嘴八舌,苏家大门口顿时沸腾喧闹起来,好像滚烫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