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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姜抬头瞧着这可树。虽是冬日,树叶并未完全凋零,枝干粗大,扎根很深。若要是真的在这树下挖掘,费得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
“我猜就埋在树下。有的人刻墓志铭喜欢用诗歌,何况此树甚是粗大,吸了养分,树下定有埋尸。”乾清走上前去,用脚踩了踩土地,绕了树一圈。
“就从这挖吧!”乾清随便一指。
韩姜觉得此举不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沙漏摇了摇:“我们自登岛已经过了两个半时辰,今日要变天,我们速速离开为妙。”
乾清劝道:“浅挖一下,不碍事的。若是真的遇上风雪,我们如今出去,只怕不到雁城码头便要遇上了。我运气一向好的很,所以……”
见他絮絮叨叨,贼心不该,韩姜心中不悦,却没说任何反对之言,掏了铲子分给他。自己选了一处蹲下默默挖着。
乌云遮月,呜呜风声不绝。刚刚下铲,乾清便听见这风声,抬头看了一眼方寸天空。山间气候变幻莫测,非常人可预测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此举真的太过不合时宜。如若自己一人在此,挖尸骨也就挖了,等风雪也就等了。可他如今不是一人——若出了事,他自己还好,韩姜怎么办?
他立即收了铲子,走到韩姜身边拉她:“不挖了,走。”
他这一阵两火的劲儿。换谁,谁都受不了。但韩姜没动,突然狠狠挖了两下土。
乾清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愧疚道:“是我不对,我不该——”
却见韩姜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呆呆的看着土,又看了乾清一眼,低声道:“真有。”
“有什么?”
“树底下……真的有。”
乾清愣住,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能。”
韩姜没有废话,直接从他手中抢过灯来,单手又挖了几下。她动作太快,乾清看都看不清楚,转眼间,一块骨头竟从土中露了头。乾清凑近些瞧,却被韩姜推开了。她见骨头露出,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小心地将四周的土清掉,从怀中拿出一块布来将尸骨包上。随着她包袱的打开,乾清又闻到一阵草香味儿。这是韩姜身上的味道,也是她包袱的味道。
韩姜将骨头取出包好,举在手里冲乾清晃了晃,脸上诧异之色不减:“是女性盆骨。树下应当有整副人骨,哪想到我一铲子就挖到盆骨。这何止是幸运……这是幸运的可怕。”
乾清愣了半晌。他方才所言尸骨存于树下,实乃臆测,甚至是胡言。他没想到韩姜这么听话,真的去挖,更加没想到真的挖到。这种事简直比遭雷劈的几率都要小。乾清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难以掩饰脸上惊喜之情,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包袱激动道:“盆骨就是盆骨,不管梦华楼的管事究竟有什么通天本事来检验它是不是那个‘仙女’的,我觉得,我们可以交差了。乾清,我这辈子都没交过这等好运。”
她的眼眸亮了一些。乾清的心也跟着明朗起来。
“我的运气好,因为好事做的多,尊老爱幼扶贫助困,积大德。”乾清本是玩笑话,却不想韩姜听闻面色不佳。他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忙改口道:“我们现在是要打道回府?”
韩姜沉声应了一声,便走在前面。不久之后,两人已经到了洞口处。二人下意识的转身。明月已经偏西,似乎黯淡许多。树,雾气,洞天,幽幽的石壁——似乎从未被叨扰过,然而叨扰之人已经离去了。
乾清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河,却也觉得眼前之景弥足珍贵,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喃喃道:“美。”
毕竟他不会吟诗。美字是很简单却又很贴切的描述。他们踏上这里之后,乾清也念叨了一个“美”字。离开这里,依旧是一个“美”字。
他转头看向韩姜,想得到她的一些回应。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是雾气和水汽太浓了,浓得就像是浸透了冬日冷气的云层,她在云里,他却在地上。
“水汽太浓了,挺美,却让人不舒服,是不是?”乾清提灯想照亮她的脸,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开心,是不是?”
他又问一句,放下了灯,声音很轻,像是询问,更像是安慰。因为他不需要问。乾清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强到这一层水汽根本遮不住他的眼睛,也遮不住韩姜的眼睛。
她有难处,他看出来了。她不愿意说,他就不多问。
韩姜扭过头来。乾清觉得她言又欲止,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她慢慢转身走到洞口,轻巧地钻了进去。乾清有些心酸,他以为自己和韩姜的关系到了可以吐露心声的地步,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理自己。
在这个狭小的通道里,已经能听闻阵阵水声。各怀心事的二人沉默着结束了这段奇异的旅程。待他们趟水出洞,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包公、尉迟恭和秦叔宝黑黝黝的影子。夜色并未散去,亦或说乌云太过厚重,连整片夜幕都被包裹在它的巨掌之下,唯有阵阵阴风从它的指尖流出,击打在疲惫不堪的二人身上。
积雪从树上簌簌落下,夜静风动,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乾清挑起灯,见韩姜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着。她走得不快不慢,像是走惯了夜路,她就像一颗星从林子中悄然划过。
星的四周只有夜色。
怕她走得太快摔了跤,乾清赶紧走上前去提起了灯,替她将路照的更亮一些。灯火微亮,韩姜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了看他。
“你怎么知道尸骨在树下?”
“猜的,”乾清答得坦诚,绕到了韩姜的前面去自己带路,“我只当自己是长青王爷。若我有结发妻子,两人居住于此,本应该快乐一生,白首不离。而她却死去,留我孤独一人。她死了……我是如何都不愿接受的。我绝不会将她火葬,也不愿入棺。在最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常青树。我会为她在树上刻上一首诗,直到树枯死,诗也会随着枝叶落入地下。”
他说完这一长串,觉得自己有些傻。韩姜却在他背后说了句:“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的处事方法。这点与很多人不同,我在遇难事之时,依靠的是以往经验,观察周遭环境,想把事情考虑得周全并且做得滴水不漏。你做事顺的是心意,却也不是单单考虑自己。你想到自己,想到别人,即便这个‘别人’是死去的人,或者是身份地位悬殊的人。这样会很快乐,别人也会很快乐。”
韩姜的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乾清走在前头,依旧分不清她这话的含义。却听韩姜道:“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好。”
乾清觉得她在夸自己,脸上有些发烫:“你这样也挺好的。考虑多了好,这点有些像厢泉,但你比他可爱多了。”
大半夜,他用“可爱多了”来形容身后刚认识没几天的姑娘,却并未觉得不合礼数。韩姜似乎也没有觉得不妥,只是笑笑:“你那位朋友很有名,我没见过。不过我猜,他不会是一个‘不可爱’的人。作奸犯科之事一直都存在,他只是一个算命先生,却偏偏愿意去管。这不单单是有正义感,至少还有一副热心肠。”
乾清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单说吹雪,它是厢泉在大冬天捡的,从此一直带在身边。厢泉一个大男人带着一只小白猫在中原各地到处游。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以后一年捡一只,带着一堆阿猫阿狗……
乾清突然觉得有些想笑。韩姜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有些人不会表达什么。作为他们亲近之人,也不会感到什么。但是一旦失去了,就……”
她那个就字以后就再没说下去。
听到这里,乾清这时候才有些明白韩姜说起易厢泉是无意之举,却是内心倾吐。她方才一定是想到了某个和易厢泉很像的人,看似无情,实则有意。有些事,直到失去这个人之后才知道。
乾清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念头,这个人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了。但他知道韩姜是一个有故事的姑娘。
她的故事只有等她想说的时候才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