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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与蚩尤是命中注定的死对头。
他们立场不同,性格迥异,道路相左,注定相杀。
玄女应召下山时,没有料到这个人会是自己的死对头,她纵横仙界多年,几乎没有棋逢对手,下山时,甚至对来招她下山的仙界同僚们态度非常轻慢。
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仙界在帝俊叔叔身先士卒地躺平带领下终于日落西山,连个小小的凡人也打不过了,可叹可惜
然而,这种想法在她出了西昆仑,带着腾蛇一族对上九黎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原来,他们那种天要塌了的样子不是因为他们修行太差,而是因为,
天,真的要塌了。
在战场上,一向坚定、所向披靡的玄女在看到九黎时产生了犹疑,她在想,人和神到底还有什么区别
这种想法,在她遇到蚩尤时变得更加强烈。
她怔怔地看着蚩尤如古神一般降临战场,信步闲庭,出入自由,视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于无物,玄女将无用的同僚们丢到战场后,制止了无意义的死伤,持剑从天降临,朝蚩尤劈下。
蚩尤眼中闪着冷光,一脚踹开身边的族人和敌人们,手持一把长刀与玄女的剑相抵,一时间星光四溅,风波四溢,稍微离他们近一些都会被波及身受重伤。
两人对手几十回合,试探和轻慢都逐渐在不分上下的比试中消弭,两人都越来越认真和警惕。
当两方战斗中出现了缝隙,两人退开时,都纷纷落下了冷汗。
但两个人都相当会装。
玄女面无表情,冷若冰雪,傲慢地打量蚩尤,眼里满满都是不屑。
蚩尤比玄女过分很多,也更会装,他收回长刀,插在地上,在族人们焦急的呼唤声中,摸了摸下巴,打量着玄女的脸,调笑道“哟,面生啊,这又是哪一位神仙大人降临啊”
玄女心里吐槽,神仙和大人叠加在一起非常奇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讽刺,还是单纯的没文化。
蚩尤见玄女不受干扰,再接再厉,像个登徒子一样,说神仙大人真漂亮啊,鄙人今天算是有眼福了。”
玄女确定了,这个人就是没有文化。
不止没文化还很不懂礼貌。
玄女冷道“我是始祖女娲之徒,活了数万年,远远比你年长。”
蚩尤“唔”了一声,还没说什么,战场上冒出来一个小孩儿惊讶的喊声“呀,叔叔,你碰到个老妖婆了”
蚩尤和玄女两人双双僵住,再双双看向那个大放厥词的小屁孩儿,然后看到了年幼的昊天。
他才几岁,就跟着父亲扛着比他个子还高的刀在战场上杀的满身血了。
可他不但不怯战,甚至享受其中,天真烂漫。
见两方主将都看向自己,他还怪骄傲地昂首挺胸,喊“没错,就是我”
没礼貌的蚩尤捶了没礼貌的昊天一拳,骂他没礼貌。
昊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我们九黎一族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我们靠实力走天下”
蚩尤又揍了昊天一拳,把他提溜回家了。
昊天被蚩尤提着领子,像个布袋子一样晃来晃去,还有空给玄女做鬼脸。
玄女看着蚩尤的背影,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会面。
他们之后还会有很多次。
作为两军主将他们常常在战场上会面,每一次都是生死之战,可偏偏不论怎样都无法将对方打败,他们沾着对方的族人的血,忌惮地在战场上对望,棋逢对手一词在他们脑子里一边边回荡。
他们以刀剑相交,对彼此越发熟稔。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是,他们对彼此的战术和思路都很熟,这就导致了无论怎样的阴谋诡计都会被对方立马看破,然后反击。
蚩尤作为九黎的天,无数的族人们都盼着他能尽快打败天庭的最后一道防线玄女,然后他们紧接着在他的带领下一路打上天庭,战胜天庭,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可是,蚩尤始终没有打败玄女。
一轮激烈的战斗结束,他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眯起眼睛,坐在高大的战车上,盯着地方军营里走动的玄女,思考着玄女真正的破绽。
玄女浑身沾着九黎这方的血,冷若冰霜,满身煞气,是个真正的杀神。
是个杀神,蚩尤想,虽是如此,但比天庭那群满口天道天谴的家伙要顺眼很多。
看着看着,他都忘了一开始想着对付她的事了,她看着浑身是血,收了剑,却俯身,温柔地将战场上幸存的花朵上的血珠拂去。
硝烟弥漫,死亡变得寻常,可她却弯腰护住了一朵柔弱的花儿的新生。
蚩尤看得愣了神,手中的核桃停止了转动,他下意识抬起头,见弥漫的阴云也在此时消散,露出璀璨的日光,温暖而亲和的光芒正照在玄女手中柔弱的花上。
讨厌的昊天又在身后大声叨扰“叔叔”
蚩尤没注意到他的呼唤,于是昊天哒哒哒地拖着长剑跑过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杀神玄女。
他古怪地大叫一声,喊“又是那个老妖婆。”
这一喊,把遥远的战场对面的玄女都喊了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花,慢慢站起身,看向他们这边。
蚩尤看着她那张冷冰冰的面目在阳光下变得美丽亲和,心脏跳的快要从胸口飞出来,他丢了手上的核桃,抬起手,将昊天圈住,蒙住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反驳道
“胡说八道,那明明是仙女。”
昊天瞪大眼睛“”
他松开手,昊天惊讶地高喊“阿父,完了叔叔疯了”
蚩尤抬起一脚,把这小混蛋踹回他哥哥身边。
战事僵持不下,连绵的战事让人疲惫,双方都默契地会在某时停下战事以获得短暂的喘息之机,但是将士们喘息了,主将却不得喘息,蚩尤埋首在沉
重的案牍下,头晕脑胀。
九黎好斗,远比其他人族精力充足,就算是休息,也要休息的热火朝天,蚩尤听着他的族人们在外鬼哭狼嚎,心烦意乱,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踹到眼前取暖的火堆里去。
他决定去躲清净。
他走过山、绕过水,然后发现天上飘起白色的雪来,雪海茫茫,冷梅乍现,香气弥漫,他深吸一口气,将冷气和香气通通吸到肺里,终于觉得清净,浑身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走到一片巨大的湖泊边,然后看到湖心中央停着一艘小船,船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晃眼一看好像是玄女。
但仔细看着又不像,玄女出入战场,往往是一身白衣,而且她从不施粉黛,寡淡极了。
船上的姑娘一直被他盯着看,偏过身,斜过眼,凉凉地盯着他,很不爽地说“你这登徒子,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做药引。”
蚩尤一顿,“哇”了一声,笑着说“我好怕呀。”
他这无所谓的态度让船上的姑娘更加生气,她向前踏一步,手中幻化中一把巨大的木琴,手刚要拨动琴弦就被船里坐着的人喝住。
“小妹,住手。”
玄素很不满,她道“姐姐,杀了他你也不用打仗了,早早回家不好吗”
她这话说的很天真,连玄女都杀不了的人,她如何能杀
听了她们的对话,蚩尤一下子明了他们的身份,他闪现到船上,站在玄素身边,玄素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人往后仰,差点栽倒到水里去,蚩尤揽住她的腰,将她扶正,转过头,却对玄女说“在外出行,可一定要当心啊。”
玄女不咸不淡地打量他一眼,她还没说什么,玄素就在一边尖叫了,她掐住蚩尤的脖子,十分坚定地说他是个登徒子,让他去死,蚩尤当然不会吃亏,他手上虽然没什么动作,嘴上却不饶人,气得玄素好好一条美女蛇要变成河豚了。
他们在船头打闹吵得玄女头疼,她今天出来本就是休息的,结果清净没躲上,将这对脑子进水的家伙凑到一起了。
玄女冷声喝道“好了,都住手”
蚩尤赶紧说“呀,你把你姐姐惹生气了。”
玄素单纯,闻言,十分慌张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姐姐明明就是他”
玄女带孩子带了几万年,总有不耐烦的时候,眼下就是,她对玄素说“他多大,你多大,你真要跟一个小辈计较吗”
玄素委屈,憋着气,从船头走到船尾,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胸,别过头,眼睛泛着水光,气哭了。
蚩尤趁热打铁钻进船里,坐到玄女身边,悄悄跟她说“你妹妹哭了。”
玄女没接茬,她额上冒着青筋,温怒道“这是我的船,你钻进来做什么”
蚩尤哥俩好地攀住玄女的肩膀,自来熟地说“咱俩谁跟谁啊,都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还计较这些”
玄女嫌弃地支起一只手,捻开了
蚩尤的手,丢到一边,纠正道“不是过命的交情,是要命的交情。”
蚩尤闻言愣了一下,说“你竟然会说笑话”
玄女继续纠正“是你觉得这是个笑话。”
蚩尤摸了摸下巴,仰靠到船的另一边,认真瞧着玄女,怎么看怎么好看,玄女被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刺痛,终于转过头来瞧他,两厢对视,良久,蚩尤笑眯了眼睛,对玄女无比认真地告白。
他情真意切“其实,我很喜欢你。”
玄女被惊得往后一仰,靠到了船上,整艘船都在摇晃。
蚩尤哈哈大笑,说“虽然我就是那个意思吧,但你反应好像有点太大了。”
玄女捏着拳头,忍着怒意,拔出一把剑,言简意赅“滚出去。”
蚩尤见玄女真的生气了,赶紧抱着船,耍无赖“欸,就不,外头下着雪呢,我是个凡人,得避避雪。”
“再说了,在战场打就打了,怎么下了战场还要打”蚩尤批评道,“神仙大人,你偶尔还是要注意一下劳逸结合哦。”
玄素这会儿哭完了,开始阴阳怪气“避什么雪啊,你这个栽赃嫁祸的害人精冻死算了。”
蚩尤回“此言差矣。”
玄女见他又要扯歪理,收回了施展不开的长剑,骂道“闭嘴。”
蚩尤一愣,竟然真的乖乖闭嘴了。
蚩尤不滚,把他打出去比打烂这艘船还来的不靠谱,玄女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他视作无物。
蚩尤见玄女闭上了眼,又见这船停在湖中央,外面落雪纷纷,远处红梅绽放,景色静谧,竟然觉得岁月静好,也跟着倚靠在船边,暂时闭上了眼。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睡着,但闭上眼比睁开眼时看到的情景还要清晰。
落雪、红梅、静湖,以及,玄女。
他睁开了眼,恰好撞上玄女悄悄在打量他,两人目光相撞,眼中皆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玄女赶紧扭过头,装作十分淡定地说“这是我的船,你若是不想在今天跟我打起来,就滚下去。”
蚩尤“噗”的一下笑开,将平静的湖面都笑出了涟漪,玄女皱起眉,蚩尤用双手拧过玄女的肩,盯着她,笃定地说“我知道了,你也很喜欢我。”
玄女一僵,在蚩尤以为她要破口大骂或者恼羞成怒的时候,听到她凉凉地回应“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仙凡有别,你僭越了。”
蚩尤脸上的笑意慢慢散了,玄女挣开他的手,他无趣地靠到船上,“哦”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静止在湖上的小船忽然开始飘动,眼前环抱封闭的山也在“轰隆隆”的响声中,劈开封闭的水路,带着他们一行人自西往东逆流而行。
这船行的快,他们两个人是不动如山,船上的玄素则被摇的七荤八素了。
玄素快要被丢到船下,也不跟姐姐生闷气了,钻进船里,一把抱住玄女,戒备地盯着蚩尤。
玄女将玄素抱到怀里,抬眸,杀
气开始在船中散开。
蚩尤还是那副没趣的样子,靠在船边,任她去看。
“你发什么神经”
蚩尤答“没有,只是觉得一直停着怪没意思的。”
玄女“这是我的船。”
“可我现在坐在这里。”蚩尤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想让它动起来就得动起来。”
“哪怕是逆流而行,也要如此。”
“你以为你是谁”
“人呐,”蚩尤了无生趣地说,“我是卑贱的人呐。”
“你为你一己之私倒行逆施,全不顾三界的秩序和规矩,简直荒唐至极。”
“是啊,”蚩尤闭上眼,说,“所以这不是遭了天谴派你过来杀我了吗”
小船一路西流,水流湍急,小船晃个不停,玄素怎么也站不稳,想要跑,又不愿放下玄女一人,只能呆在原地,将玄女紧紧抱住。
玄素忽然很害怕这个她一开始看不上的凡人,她忍不住喊“姐姐。”
玄女抱着她从逆流而行的船上跳出,落到外面的一个小亭子里,将玄素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嘱咐几句后,回身望向湍急的河流。
见那艘逆流的船停在湍急的河水里,挣扎着在水里立住,蚩尤坐在里面,还是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她。
玄女回到船上,那艘船竟然又开始动了。
眼前的山水像画一样,一幅幅向后延展。
玄女站在船头,拔出剑,冰冷的刀锋指着蚩尤,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他问“你下凡已久,可遇到什么稀奇事”
玄女答“能有什么稀奇事”
“我自小看着人间一点点变成如今的模样,人间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新奇了。”
“是吗”
蚩尤睁开眼,又问“你以为轩辕如何”
玄女答“仁义。”
“神农呢”
“慈爱。”
他停顿片刻,又问“那我呢”
玄女低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将答案吐出“狂妄。”
“狂妄,”蚩尤捉摸着这个词,忽然哈哈大笑,玄女皱着眉,听他说,“狂妄好,狂妄好啊,听上去前两个新鲜多了。”
“而且,凡人百年,仙人千万年,岁月弹指一挥间,”蚩尤直直地盯着她,眼中的贪欲呼之欲出,“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神仙,狂妄的人远比仁义和慈爱的人记得久吧”
“我不会记得。”玄女斩钉截铁地说,“尤其是你。”
蚩尤当作没听见,他还是那副开心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对玄女说“难得和平的日子,打架多扫兴啊,坐下来看看雪吧。”
玄女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对峙许久,最终玄女竟然真的收回了剑,坐到了他身边。
蚩尤问“你们做神仙是不是比我们要逍遥自在许多”
玄女回“神仙亦
要受天道束缚,不可恣意妄为。”
“那你们这日子过的也挺没意思的,”蚩尤笑着望着落下的雪,对玄女说,“如若我为天,定要让这世上所有的生灵自由。”
玄女反驳“无序的自由只会酿成灾难。”
“不自由的秩序只会生出一尘不变的贵贱、尊卑、奴役,恰如你和我。”
玄女一顿,看向他,骂道“耸人听闻。”
蚩尤回敬“危言耸听。”
两个敌对的人竟然在这艘船老老实实地呆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又分别拿着刀剑回到战场,相互厮杀,仿佛昨日平静祥和的一切并不存在。
战争一直在进行,打到后来,人间血流成河,连天空也变成了阴沉沉的黑色,下下来的雨都是肮脏的灰色,阴间充斥了无法安身的鬼魂,人间哀鸿遍野,仙界也深受其扰,仙人们唉声叹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不能再打下去了。
剑拔弩张的人神两族来到了谈判桌上。
玄女代由帝俊出面和蚩尤和谈,但和谈因为双方的立场和十年战场所产生的一系列纠纷而僵持不下。
玄女见和谈谈不下去了,但是打仗也没人愿意再打,于是摆起棋来,自己跟自己下解闷,任由仙界同僚们和蚩尤一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她摸鱼摸得用心,然而有人偏偏不叫她好过,下的正入神时,有人夺走了她的黑子,借着她之前的棋局继续下。
玄女看着他下的棋,简直是烂的一团糊涂,她拿着白子,嘲道“臭棋篓子要有自知之明,到一边去,别来搅我的棋局。”
“就不,”蚩尤蹲在一边,胡子拉碴,眼下青黑,疲惫至极,还要跟她插科打诨,“一个人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两个人下棋热闹。”
玄女“哼”了一声,盯着棋,一边下一边说“热闹什么,我就图个清静。”
“是啊,”蚩尤乱下黑棋,将棋局搅得一塌糊涂,在一边说,“我也图个清静。”
说罢,他笑眯眯地看向玄女,说“我跟你呆着就很清静。”
玄女短促地笑了一声,说“对,你为了你的清静,搅合我的,很有意思。”
蚩尤回“嗯,谁叫我是个混蛋呢。”
说罢,他笑着问“这下算不算很有自知之明”
玄女下了落了最后一子,宣布棋局结束,蚩尤“欸”了一声,问“这就结束了”
玄女无奈道“你何止是臭棋篓子,你连棋都看不懂,你看看,这路都被我堵死了,你还下什么”
“啧,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什么难听,我只是实话实说,”玄女将棋盘上的棋一一收回,慢悠悠地怼他,“不爱听就把耳朵闭上别听。”
蚩尤看着她,眼里流露着爱意,笑意盈盈,回“闭什么听了这么多年,都听习惯了。”
玄女把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愣了愣,想要错开眼神,却又见蚩尤撑着头,凝视着她,
轻声道“玄女,我知道,你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玄女冷淡道“又做白日梦了”
“十年了,你再拿着这句话搪塞我已经不管什么用了,而且,”蚩尤顿了顿,反问,“到底是我做梦,还是你不能应,你我心里都有数。”
他们这些年立场相悖,互相捅刀子的时候毫不犹豫,但是却又肆无忌惮地相爱数年。
玄女低下头,将棋都收回了篓子里,没再多说,径直出了营帐。
蚩尤跟着她一起出去。
出了这帐,一个往西,一个往东,走到相反的道路上,
永远相对而立。
外面下雨了,小雨淅淅沥沥,雨幕茫茫,又无处躲雨。
玄素手里也没有雨具,傻立在营帐前,喊“姐姐”。
昊天手里倒有多的斗笠,立在雨里给蚩尤分了一个。
蚩尤拿着手里的斗笠,看了半晌,转过头看向一边的玄女,笑了笑,走过来,在她略感诧异的目光中,将斗笠戴在她的头上。
玄女的头被他往下压了压,玄女冷淡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她说“我是神仙,不需要遮雨。”
蚩尤“哦”了一声,弯下腰,将玄女盖在斗笠下变得凌乱的头发理了理,两人挨得很近,亲昵的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弄完,蚩尤才慢悠悠地回“你不需要,但我觉得你需要。”
玄女轻哼一声,踩了他一脚。
蚩尤受了这一脚,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
已长成少年的昊天在一旁嫌弃的难以言喻。
蚩尤转过头对玄素说“小妹,好好照顾你姐姐,我走了。”
玄素气呼呼地说“谁是你小妹”
“而且,我照顾我姐姐是我应该的,关你屁事”
说罢,拽着玄女就消失在雨中。
昊天在一旁凉飕飕地吐槽“哦哟,叔叔,您的一腔真心再度东流了,人家又不领情。”
蚩尤捶了他一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懂个屁。”
“我是不懂,”嚣张跋扈的未来的九黎少君无需看任何人的眼色继续口无遮拦,“但我审美还是在线的,至少不会看上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妖婆。”
蚩尤“呵”了一声,道“仙女你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你以后得看上什么样的天仙。”
叔侄俩走在雨里,插科打诨,昊天比着手指跟蚩尤说条件“我看上的,那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美若天仙”
蚩尤踹他一脚,嫌弃道“得吧得吧这么多,你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
“这倒还挑起来了。”
昊天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反正我是找到了。”
蚩尤又踹他一脚,昊天立即破功,哈哈大笑,往雨里跑去了。
和谈一直没有成功,两方都焦头烂额,玄女却干脆回了昆仑,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夜又一夜的棋,主将退回昆仑让仙界的人大为所惊,当玄女在昆仑山待
到第七日的时候,女娲宫的门被帝俊敲响了。
帝俊是个温良的神仙,作为上古三圣,他脾性温和,有容人雅量,具体说来,就是在他手下干活福利好、待遇好,属下躺平更是常有的事,仙界众人都很敬重他,但是并不惧怕他,他很受仙人们爱戴。
本作者春雨惊蛰提醒您最全的穿成三圣母后跟哪吒四处添乱尽在,域名
帝俊敲门,玄女不应,任由她的叔叔在外站了一宿。
帝俊脾气是真的好,他在玄素颇为惶恐的神情下,招招手,蹲在女娲神像下,给这个小辈泡了茶给她讲了一夜的故事。
帝俊说话慢悠悠的,且总带着慈祥的笑意,玄素听着听着泛起了困,竟然化做原型就那样在神像下睡着了,帝俊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听到玄女的脚步声。
“叔叔。”玄女喊。
帝俊招招手,叫她坐过来,又给她续上了茶。
玄女喝了一口,道了声谢,然后问“你不催我吗”
帝俊摇了摇头,捧着茶,回“不催,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的作为或许不是什么顺天,而是逆天。”
玄女一怔。
帝俊紧接着说“我们总说自己是天,可是仙界之外还有三十三外天外天,天外天外还有天,所谓的天到底是什么呢”
“天道有曾经消亡的众神的意志,可是在这些神明牺牲之前,天就已经存在了,混沌的天地生出了世间第一位神,盘古。盘古诞生开天辟后又迅速死去,后来又慢慢出现了其他的神灵,盘古的诞生是顺天,神灵的诞生是顺天,人的诞生也是顺天。”
“或许,”帝俊顿了顿,淡声道,“蚩尤所谓的反天也是顺天。”
玄女立即将杯子重重放下,玄素被吓了一跳,抬起小蛇脑袋,见到玄女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玄女冷声道“我们好不容易从混乱和野蛮的时代走向如今,我是不可能让他将您、将我母亲,将所有为此付出的神明的牺牲化为虚无。”
“他就算是顺,也是反。”
“我会将一切的一切扼杀,不惜一切代价。”
帝俊笑了笑,又道“你看,有了他,便又有了你。”
“你与他一战,神与人一战,谁若胜利谁便是顺天,或者说,在那一刻,你便是天。”
玄女一顿,攥紧了杯子,沉默许久,最终,沉稳的语调变得颤抖,帝俊发现她面目苍白,无坚不摧的神智似乎几近崩溃的边缘。
“玄女”
“叔叔,这棋我已经下了无数遍,日日夜夜,我不敢有一丝懈怠,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破局之机,”玄女低下头,浑身微微颤抖,她蒙住脸,遮住眼中流露的恐惧,说,“天地两分,清浊互斥,阴阳相依,我与他相生相依,互生互斥,如若相杀,赢也是败。”
“可是,我必须赢,哪怕去利用一些不能利用的东西。”
“败也要赢。”
她声音低哑,沉寂在黑暗里,无坚不摧的天界战神在此刻已经出现了崩裂的痕迹,她就这样将自己一生画上了句号,她笃定地说
“叔叔,这会是我此生最后一战。”
玄女提出了联姻。
两方都很愕然。
仙凡有别,形同天堑,况且仙界与人间打了这么多年,血海深仇积累了十年,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看起来相当荒唐的仙凡联姻就解决。
所有人都提出了反对。
反对的最激烈的反而是天界的人,偏激一点的仙人将玄女骂上了天,并表示早就看出玄女动了私情,与那蚩尤很可能早就勾搭上了,不然,仙界怎么可能与自己一手创出的人间打了这么多年,还没个结局,简直丢尽仙人脸面。
其中一定是主将玄女从中捣鬼。
一时间,讨伐玄女的檄文积累成山,玄女曾经的功全都成了她罄竹难书的过。
仙界每一个仙人的命债都算到了她的头上,骂声连天的时候,连与世隔绝的西昆仑都受到了影响。
玄素天天被骂的又气又哭。
然而,任由他们如何去闹,玄女从始至终都很沉默。
她一直呆在女娲宫里与自己一遍又一遍的下棋。
直到,帝俊摁住闹翻天的仙界,提出了第二次的和谈。
玄女在仙人们的骂声中上了谈判桌。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任由旁人非议,而蚩尤走进来的时候听到议论纷纷,把这些人全揍了。
他不分敌我,只要是非议玄女的全揍了。
拳头堵不住他们的嘴,看到蚩尤为玄女出头,他们更为恼怒,心里想,他们果然是有私情,叫他们在这拼死拼活打了十年,打的三界凋零,结果这场灾祸就是他们这对情人的爱情游戏。
简直就是在胡闹
蚩尤护住玄女,见她精神恍惚,焦急地捧住她的脸,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玄女第一次回应了蚩尤亲昵的动作,她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说“是有点累了。”
蚩尤见状,索性牵住了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慰道“以后不会累了。”
玄女呆在他的怀里,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尚且鲜活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尚且温暖的体温,心里想,以后会越来越累的。
联姻提出仙界也变相承认了蚩尤人间之主的位置,但是也不单单是仙界退一步,蚩尤所带领的九黎也必须后退一步,蚩尤登基后,他们一族不得登天,更加不能反天。
这个要求虽然苛刻,引发了跟随九黎许多其他部族的不满,但转念一想,连天界最后一道防线“玄女”都下嫁蚩尤,说明战争已经胜利,登天还是反天都失去了意义,神明被他们踩在脚底,他们不必再被所谓的“天道”压制。
因此,人间反对的声音远远没有仙界厉害,联姻的要求在短暂的反对后又很快被大多数人接受,每个人翘首以盼传说中仙界第一的九天玄女“下嫁”。
然而,仙凡联姻一事非常复杂,其本身就是违逆天道,想要顺利进行下去简直困难重重,两界在这场婚礼交接上
往往不是出了这事,便是出了那事,诡异得很。
当时,人间这边刚刚应下联姻,九黎欢天喜地宣布战争胜利,昊天的母亲也是在此时再次怀孕,但等到真正在涿鹿成婚时他的母亲就已快临盆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三界没有任何纷争,连天边许多年的阴霾都散去了。
蚩尤看着人间洒下的天光,笑着给玄女折了一直梅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甩过来的剑上。
第二次和谈后,玄女就跟着蚩尤来到了人间。
她去了一次九黎,可是她带着腾蛇一族打了人九黎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背了人家多少命债,九黎族人看她的目光是很复杂的,只能维持表面的祥和。
蚩尤不愿她在这里也被人刁难,便带她去了没人认识的偏僻村落,做起了闲云野鹤。
蚩尤是个没文化还很爱显摆的人
玄女心情好就耐心听两句,没耐心的时候会直接砍人,蚩尤跟她打架打了好多年了,深谙玄女打架的套路,躲得游刃有余,这会儿他就又犯贱,打着打着送花来了。
玄女看着剑上的梅花,疑惑地歪了歪头,蚩尤看着觉得可爱,上手捏玄女的脸,然后又被逮着揍,两个人滚在雪地里,和一地的梅花相伴。
蚩尤贼心不死,非要把梅花送到玄女手里。
玄女放弃抵抗,木着脸问“给这个做什么”
蚩尤就等着她问呢,笑嘻嘻地说“你难道不觉得很漂亮嘛”
他将梅花配在她耳边,挨在她耳边,轻声说“梅花得赠美人。”
他声音很轻又故意挨着耳朵,湿热的气在寒冬腊月的时候钻进玄女耳朵里,烫的她浑身发抖,再一看,脸全红了。
蚩尤调戏成功,哈哈大笑,在玄女瞪过来的时候,撑着头,躺靠在玄女身边说“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带你看桃花,夏天我们就游湖看荷花,秋天的时候就看金色的桂花。”
玄女听完,看着碧蓝色的天,淡道“我都看过。”
她转过眼,看着蚩尤,说“我活了几万年,该看的,都看了,没有什么特别”
话还没说,蚩尤的吻就落下来,他的吻是专程来堵玄女那张扫兴的嘴的,玄女象征性反抗几下,就随他去了,两人耳鬓厮磨之间,耳边戴着的梅花掉到雪里,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玄女都被亲迷糊了,意乱情迷间也多亏蚩尤能保持理智,将梅花顺手收了回来。
他抱着她从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回了温暖的室内,一室缠绵,临到夜里,点上了灯才算消停。
玄女头发散了下来,在被窝里打盹,蚩尤这会儿又拿着梅花跟她显摆了。
玄女嫌弃地一手拍开,抵在蚩尤的怀里睡意沉沉,迷迷糊糊间听到蚩尤说“你活了太久了,看了太多新生,就看不到新生了。”
这话很没逻辑,玄女将这归结于蚩尤的没文化上。
蚩尤摸着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眉眼,然后玄女又是一掌拍开。
蚩尤转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昏黄的灯火里,轻声问“如果你有了我们孩子,看到她的新生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玄女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她在怀抱里睁开了眼睛,想了很久,也没有告诉他,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仙凡的界限,不是轻易就可以僭越的。
但这之后,蚩尤好像有点执着有这个不可能存在的新生的孩子了。
九黎的人热情直率,但是人的情谊来的快去的也快,九黎以母为尊,没有婚姻一说,男女之间若是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也会干脆利落地分开,像昊天父母这么长情的很少见,多的是蚩尤父母那般分分合合的,若不然,也不会把他父母所有的孩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有八十一个。
这点滥情的基因在昊天父母那里出了岔子,在蚩尤又出了点岔子。
他执着地要跟玄女共度一生。
临到回天庭待嫁的时候,蚩尤还拉着玄女恋恋不舍,玄女看着他絮叨,难得没有不耐烦,但是她不耐烦,旁人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他们站在一边看着蚩尤和玄女难舍难分,心里想,我们打了十年果然只是你们爱情的游戏吧
当然,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
蚩尤拉着玄女的手已经说无可说,但还是不舍得,玄女见状,朝他招了招手,蚩尤疑惑地弯下腰,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将头支了过来,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玄女捧着他的脸,偏头将吻落在他唇边。
蚩尤傻眼了。
瑶姬在一旁看着默默蒙住了昊天的眼睛,昊天双手抱胸,不屑一顾,说“有什么看不得的”
玄女勾唇,冰雪消融,笑意盈盈,她认真地说“我爱你。”
蚩尤愣在原地,彻底变傻。
趁着他傻的时候,玄女转过身,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从暖意宜人的初夏走入了寒冬中,她没有回头,径直回了天庭。
帝俊作为天帝,无法下凡,于是成婚那天,她被帝俊送到登仙梯前,在帝俊目送下,走下了登仙梯。
女娲和伏羲从未想到她会嫁作人妇,帝俊也没想到她会,因而,从未给她准备过。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眼下,仅仅只过了八个月,天庭不到一天。
她身上的嫁衣是织女赶制出来的,非常粗糙,既不华贵,也不美丽,它是一身白色的织云锦,似乎跟她惯常穿的白衣没什么不同。
战场和婚礼好像没什么不同。
战场和婚礼于她而言本就没什么不同。
蚩尤等在仙梯之下,喜笑颜开,他背着七彩的天光,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玄女也在笑。
蚩尤看着她,忽然慌张地跑上前,问“你怎么哭了”
他从未见过玄女哭。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蚩尤吓得赶紧去擦玄女的眼泪,慌不择路之下,怒而望天,问“他们是不是又
给你气受了”
说罢,就要登天揍人。
玄女摇了摇头,抬手,紧紧抱着他,说“我以后不会回这里的,走罢。”
蚩尤看看天,看看她,最后妥协。
帝俊给的丰厚的嫁妆从天上铺到了人间,但玄女一样没要,便宜了那些迎亲的人。
她和蚩尤从天梯这里,来到了涿鹿。
因为这场盛大的婚礼,三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他们在许许多多人的注视下登上了祭坛上,玄女俯瞰人海,莫名其妙地问“都来齐了”
蚩尤笑着答“齐了,都来了。”
他在三界的朝拜中似乎站到了三界之巅,已经成了真正的天。
“玄女,”他说,“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玄女一言不发,一反常态地毫无反应。
他们敌对多年,如今终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并肩而立,他们遥遥望天,拱手,向前弯腰。
一拜天帝帝俊。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二拜道祖鸿钧。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三拜始祖女娲。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三拜过后,蚩尤转过头,兴奋地跟玄女说“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
可以共度一生了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玄女便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当着所有反天之人的面斩下了他的头颅,下一秒,早早等在一边的轩辕手持巨大的轩辕弓将三枚震天箭射出,直直射中蚩尤的躯体,将他连天庭的神明也为之胆寒的躯体坠入茫茫人海中。
蚩尤尸首分离,头颅落在玄女手中,他似乎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察觉到已经天翻地覆。
他看着玄女,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从始至终都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最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人海里忽然爆发出昊天凄厉的喊叫声,轩辕在众人傻眼时,镇定地抬起手,坐在马上,高声喊道
“蚩尤已死,败局已定,投降不杀”
盛大的婚礼在眨眼间沦为战场。
玄女的手、脸、连同整件雪白的嫁衣都沾染了蚩尤的血,她在乱军之中,捧着他的头颅,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恰如昆仑山积累万年的雪,永远也不会融化,可是这不会融化的冰雪,却落下了滚烫的、汹涌的眼泪。
她望着又一次乌云沉沉的天,站在天道之上,落着泪,凉薄地反驳道
“不,此时此刻,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