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结章

一砾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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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青色的云层遮蔽了天光,呼啸的冷风从云团中钻出,吹得窗边的叶片哗哗作响,急切的门铃声、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杂乱地撞进气氛沉闷的韩府别墅里。

    董佳琪来不及换鞋,满脸焦急地跟着佣人跑进客厅,张嘴正要喊什么,却冷不丁看见屋里还坐着几个人,只得硬生生把那句称呼咽了下去,冲着韩慕东说:“刚才医院来了电话,说妈妈的病突然恶化,我们要赶快订机票过去!”

    韩慕东薄唇紧闭,只抬起眼皮冷冷望着她,那灼灼逼视的目光竟仿佛染了些阴鸷,董佳琪心中一凛,忍不住退后两步,迟疑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右手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韩衍十分悠闲地歪在沙发里,点了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始终挂等着看好戏的嘲讽。

    董佳琪心中忐忑愈甚,转头又看见正直直望向她的莫晓妍,那道目光平静而清澈,却好似能轻易把她穿透。莫晓妍旁边还坐着一个妇人,脸看起来有些怪异,佝偻着背脊,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安。

    她感到眼皮剧烈地跳了跳,可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再度对着韩慕东强调:“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必须先去美国看妈妈!”

    “你最好先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韩慕东板着脸把一本红皮存折扔在桌上,董佳琪疑惑地捡起查看,在存折的起始明细里找到两笔五万的存款,汇款账号有些眼熟。

    她倏地垂下手,转头看了眼那个十分怪异的老妇人,然后勉强镇定下来,说:“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韩慕东冷笑一声,说:“我查过这个汇款账号,是你妈妈的名字。你现在告诉我,14年前,她为什么要给我的佣人这么多钱?”

    董佳琪的嘴唇不自觉颤抖起来,却还是执拗地说:“这些事我不清楚,您可以和我一起回去,让她告诉您。”

    “你不想说是吗?很好,那让她告诉你!”韩慕东伸手指向那个妇人,董佳琪的心也随之猛地沉了下来。

    “14年前,董墨清约我出去见面,问我想不想发财,肯不肯为了发财冒个险。然后,她说给我讲了个计划,教我怎么不着痕迹地杀死太太,再嫁祸到小少爷身上。”张妈的声音不大,如砂纸刮过的粗粝声音,就这么在屋内每个人的心上炸出惊涛。

    她把整个作案经过讲完,抬眸朝呆若木鸡的董佳琪看了看,又说:“我一直知道,董墨清和老爷的关系,也知道她有多恨太太和小少爷。那时老爷和太太本来要离婚,她以为自己能做韩家的新太太,谁知道太太被发现怀孕,最后还生了个小少爷。老爷只有把她安排到美国,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过了下来。我本来也不想做这种缺德的事,我到底在韩家做了这么多年,对小少爷还是有感情的。可她愿意给我十万块,就算我不为我自己,也得为我的儿女着想,所以我就听了她的话,替她下了手!”

    “不是的!”董佳琪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冲到韩慕东面前声泪俱下:“您别听这女人胡扯,是她……一定是她!”她恶狠狠指着始终面容平静的莫晓妍说:“她得不到韩家的家产,就找人冤枉我和妈妈,爸,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啪”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到了董佳琪脸上,她捂着脸瞪着那个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父亲,韩慕东却只是冷冷看着她,然后甩出一叠东西,说:“那这些呢,你怎么解释?我花大价钱雇了个黑客,让他想办法弄到你妈妈电脑里的资料。原来你们借着替阿逸治疗的机会,利用美国官方明令禁止的催眠法,偷偷篡改了他的记忆,还帮助他造出第二重人格,彻底扰乱他的心智,让他认定自己就是杀害他妈妈的凶手!你们处心筹谋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是吧!你说那个女孩是为了我们的家产,你们何尝又不是为了我的家产!”

    他想起韩逸对董家一直以来的依赖和信任,不由悔恨地闭上眼,声音有些发颤:“都怪我,被你妈妈当年的柔顺骗了,竟会答应让她去帮阿逸治疗,是我对不起他!我害了我的儿子……”

    董佳琪怔怔望着眼前打印出来的记录,白纸黑字毫无狡辩余地。她脸上泪痕未干,却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没错!当初妈妈跟着你,是因为你承诺过会和周琳娜离婚,结果呢?因为那个人的出生,你就彻底背弃了对妈妈的承诺,把我们藏在美国,永远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凭什么!凭什么他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我却连亲生父亲的名字都不敢提,只能靠你的施舍过日子!”她捋了捋头发,脸上竟有几分得意:“现在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想怎么选,把你辛苦打拼得家产交给一个反社会的怪物?还是我这个向来优秀的女儿!”

    然后,她摇晃着身子走到张妈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说:“你说是我妈妈让你杀周琳娜!证据呢!真是可笑,只凭我妈妈给过你钱,就能把罪名全推到她身上吗?你以为法官会用你的一面之词当证据吗?”她弯腰逼近她,一字一句说:“既然你蠢得把什么都说出来,这杀人罪你是背定了,谁也救不了你!”

    张妈惊恐地看着上方这张曾经光彩照人的狰狞面容,又冲着韩慕东哭喊:“老爷,你说了会帮我我才会把真相全说出来的!你一定要帮我啊!我真的只是帮凶,她们才是主谋啊!”

    “哈哈哈哈……”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大笑,韩衍终于坐直身子,边笑边拍着手说:“真是精彩!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父女,一样这么自私、贪婪又自以为是!”他摁灭手里的烟,眯着眼站起来,步步走到韩慕东面前,说:“不如我来告诉你,你这位优秀的女儿还做了些什么吧。”

    董佳琪身子一抖,指着韩衍大喊:“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你不过是个阴暗又偏激的怪物,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如果不是我,你能站在这里吗!”

    韩衍的目光直直钉在她身上,其中浓浓的毁灭气息,竟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他嘴角挑起凉凉的笑意,说:“没错,我确实应该感谢你,我亲爱的妹妹。当初我第一次苏醒的时候,你才多大?12还是13岁,你们那时告诉我的话,我可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你妈妈对韩逸记忆的改造并没有完成,所以你们想办法让我替他封存这段记忆,绝不能让他提前想起当年的任何事。而你一直暗中和我保持联系,让我只要醒来,就得听你们的安排,这样才能确保韩逸能被你们安排得真相击垮。可韩逸这些年自我控制得很好,也不再愿意去治疗,于是你们很着急,三番两次打电话提醒他自己的病。直到今年越星那场命案,你利用了张月如的仇恨,教唆她把命案现场摆成和当年一模一样,就是想再度唤起韩逸心里的恐惧,然后一步步诱导他继续接受催眠。董墨清病了这么多年,多亏有了你这个好女儿的帮手,才能成功实现她的计划,把韩逸逼到绝路。你父亲确实应该骄傲,能有你这么个子承母业的‘优秀’女儿呢!“

    韩慕东听得浑身发寒,那个曾与他耳鬓厮磨的枕边人,那个他自以为乖巧懂事的女儿,居然联手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布下重重陷阱,宁愿花上十几年的时间,筹谋着把他推下深渊。而在几天前,他还曾心灰意冷地以为这个女儿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准备扶持她参与到公司的运营中,自己是多么可笑又可恨!

    他握紧扶手,脑子仿佛被谁重重打了一锤,痛得仿佛昏厥过去。董佳琪惊慌地看着韩慕东的表情从失望到愤怒再到深深的厌恶,突然发现自己的底牌已经被一张张抽走,几乎输得不剩分毫!

    手里的电话在这时倏然响起,她麻木地拿到耳边,听见里面一连串语气歉疚的英文,整个人僵硬地滞住,手机砰地滑落到了地上,她却仿佛置若罔闻,只低头喃喃说:“妈妈……妈妈……死了……“

    然后她朝后踉跄几步,转头看见韩慕东的脸,仿佛最后残存的希望,于是冲过去抱住他的膝盖,努力汲取着所剩无几的温暖,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爸,妈妈死了!”

    可韩慕东却嫌恶地把她踢开,冷笑着说:“这是她罪有应得!”

    董佳琪狼狈地瘫软在地上,突然觉得十分可笑,母亲争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自认为步步落子精妙,到头来却仍是一无所有,只落得个孤死异乡的下场。而她自己呢,她又能留下些什么!

    “你们苦苦隐忍、欺骗了这么多年,以为能抢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最后却反而让自己输得一干二净,这真是很讽刺,不是吗?”莫晓妍终于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挑了挑嘴角,眼里全是残酷的笑意:“你所做得那些事只要公之于众,一定会被剥夺咨询师的资格,韩董事长也不会再接受你这个女儿,所以,逼走了阿逸,你也一样是一无所有,这就是你们的业障、因果!”

    董佳琪昂起头,双目通红地瞪着这个她曾经以为平凡好欺的女孩,当初韩逸对他说自己恋爱了,想要重新接受治疗时,她也曾经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征服韩逸那一向高傲的心。初初见到莫晓妍的时候,她是有些失望,同时也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一个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女孩,对她的计划才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渐渐她发现自己错了,那女孩不是炽热的阳光,却好似温和清润的水,一次次把韩逸从彷徨和恐惧中拯救了出来。于是她慌了,想要试图挑拨两人的关系,但这段关系竟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坚固。直到最后,韩逸终于如她所愿沉睡,她才终于松了口气,以为一切都能按照她料想的那样发展。谁知道这女孩竟是如此锲而不舍,执着地挖出真相,害她落得个全盘皆输的下场。

    “全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灼灼的恨意把理智烧得一点不剩,余光瞥到一抹银白色的寒光:那是一把放在桌上的餐刀。

    很好,既然她已经一无所有,那就带这个女人一起下地狱吧!

    谁也没留意到,原来瘫软在地上发抖的董佳琪,是怎么飞快地捉起桌上的餐刀,又是怎么冲到莫晓妍面前,狠狠地刺了下去……

    锐利的刀锋刺进血肉,瞬间溅起无数血花,董佳琪却怔怔看着眼前的那个人,戾气瞬间被压制地消散开来,只张着嘴不可置信地念着:“你……你……怎么会是你!”

    莫晓妍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接住韩衍那不断下滑的身体,视线全被那泊泊溢出的鲜血染红,韩衍皱着眉,扶着腹中插着的那把刀柄,眼神里却带了笑意:“放心,我死不了……反正这身子我也用腻了,不如替他做点事,至少在我走之前,还能看到有个人为我而哭。”

    他垂了眸,又自嘲地说:“反正,我就当你是为我而哭好了。”他留恋地朝四周看了眼,说:“以前躲在他身体里的时候,总想着等我能彻底控制这个身体,就能好好体验一下活着的感觉,做很多想做的事。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其实并不比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有意思。还好,今天我总算能做件自己想做得事了,也算没白来一遭。”

    他颤抖着把手从那把刀柄上拿开,用手上的血在莫晓妍眉心轻轻点了朵嫣红色的小花,“你会记得我的,是吧?”

    莫晓妍哭得泣不成声,用力地点了点头,韩衍十分满意地闭上了眼,说:“很好……至少还有个人记得我……很好……”

    莫晓妍望着他眉宇间染上的落寞,突然发现他其实是个那么孤独的人,所以才会偏执地对待一切,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而现在他体验了,也厌倦了,所以选择离开,走得浓墨重彩、轰轰烈烈,十分符合他一以贯之的性情。

    不过幸好,他要把他还给她了……

    午后安静的病房内,韩逸慢慢睁开眼,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悠远而绵长的梦境。他试着转了转脖子,触目皆是明亮而柔软的白色,耳边有鸟儿轻轻鸣叫,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味,仔细听还夹着他十分熟悉的鼻息声,填满心中所有的空隙。

    他看着趴在他床边睡着得莫晓妍,艰难地伸出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心,又揉了揉她的发顶,胸口仿佛哽了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谢谢。”

    谢谢老天让我遇上你,谢谢你从未离去……

    12月31日新年前夕,g市的中央广场上显得尤为热闹,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商家的营销手段,特地在广场上放了座巨大的时钟,时钟做得流光溢彩、华丽非凡,据说零点会敲响钟声,让整座城市都能听见,同时还会有盛大的新年烟火绽放。于是爱热闹的年轻男女都聚集了这里,期待着这难得一见的新年景象。

    莫晓妍穿着厚厚的大衣,裹着毛线围巾和帽子,只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头,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心里抱怨那个人今天居然迟到,再晚了可能就赶不上新年敲钟了。

    就在这时,大钟上方始终亮着的几面广告牌突然变黑,灯光也骤然关闭,整座广场像突然被上帝拉了断电装置,陡然间变得暗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许多人开始不安地交头接耳,甚至惊声尖叫:怎么回事?广场停电了吗?

    这时,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四周响起动听的音乐声,让喧嚣的人群忍不住安静了下来。莫晓妍立即听出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这时,漆黑的广告牌突然一面面亮起,上面依次浮现出如铅字印出得的句,这首诗叫《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像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它有什么意义?

    它早已被忘记

    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

    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莫晓妍反复读着最后一句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诗句最后并未署名,只是反复随着灯光在广告牌上浮现,许多人数着秒数惊叹着是谁舍得用这么巨大的费用来放一首指向都不明的诗。只有莫晓妍明白,这是那人对她最隐晦也是最盛大的告白。

    我的名字只是最简单的字符,可只有在你口里念出,才会变得如同最温柔浪漫的诗句。

    这时,有人在背后轻轻抱住了她,然后转过她都冻得有些发抖身子,用大衣将她紧紧包住。莫晓妍沉溺地陷在那熟悉的气息里,听见他清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喜欢吗?”

    她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哭红的眼笑着问:“想不到你还会玩这招!”

    韩逸得意地扬起唇角,说:“我还有其他的,你想不想看?”

    然后,莫晓妍瞪大了眼,看见他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绒布盒子,里面是一颗闪得发亮的钻戒,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跳得飞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这时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那广告牌和大钟吸引,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韩逸却只是把盒子塞在她手里,然后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说:“如果你想尽快结婚,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登记。你想再拼几年事业,我也会等你。但是……这个戒指只可能是你的。”

    “5,4,3,2,1”,广场上的人们发出整齐而兴奋的倒数声,然后,新年的钟声敲响,黝黑的天际瞬间被绚烂的烟火点亮,一切都显得美好而令人沉醉。

    两个纠缠已久的身影终于分开,韩逸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但是有件事…我可等不及了…”

    肖阳坐在大楼顶层,被风吹得竖起衣领,听见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新年钟声,眼神有些迷离,他举起酒瓶遥遥对着远方说了句:“新年快乐。”

    这时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摁亮荧幕盯着上面的一排字:“你今天也是一个人吗?”眼神中的醉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的笑意,他于是放下酒瓶,站起身回了一排字:

    “很快就不是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