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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杜若来灵枢院的第一个夜晚,却是人生第一个温暖到极致的雪夜。
对商青黛而言呢?
有点……复杂……
本来商青黛的睡眠极浅,原本只想随这小丫头眠上一会儿,待小丫头睡着了,自己再起身好好看看医书,却没想到那枕在小丫头脑后的手臂,今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缩回来了。
原来,不把灯熄了,还有这样的好处。
商青黛听着杜若细细的鼾声,接着淡淡的灯火,将这小人儿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玉雕出的翘鼻尖,微扬的眉梢,还有那张总是润润的小嘴,商青黛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家伙长开之后,定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只是,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才能多些血色呢?总是这样苍苍白白的,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得大了起来,寒风徐徐吹了进来。
商青黛弓起身子,双臂微微一紧,让怀中的小人儿偎得更紧——或许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觉得更暖,所以,今夜也是商青黛十九年来,在灵枢院睡得最深的一夜。
深到……小人儿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商青黛竟也不知。
杜若眯着眼睛偷偷摸摸地先看了看商青黛,发现夫子还在熟睡,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搁在了夫子的腰肢上。
那样的弧线,手臂搁在那儿一夜,竟没有任何麻木之感,隔着一一层薄薄的内裳,杜若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内裳下丝绸一样的肌肤。
杜若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来,握拳贴在了胸口,那颗心又开始砰砰狂跳,任凭杜若怎么捂着,那颗狂乱跳动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醒了?”
当商青黛的声音响起,杜若蓦地一缩,好像是被抓住偷食美食的小兽,半晌不知道答什么?
商青黛的眼角还带着些许睡意,她伸手给杜若掖了掖被角,自己却坐了起来,“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身子不好,今日的早课你就……”话说到一半,商青黛似是想到了什么,把话给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今日的早课,不可迟到。”
若是让这小丫头在这里休息,她怕是又要不依了。
“是,夫子。”杜若缩着身子应了一声,忽觉手腕处升起一阵温暖来,她怔怔地看着商青黛正给她诊脉,“夫子,我好多了。”
“病人好不好,不是病人说得算。”商青黛凉凉的说完,又仔细瞧了瞧杜若的脸,点头道,“这会儿脉搏倒是跳得有力多了,脸上也有些血色了。”
跳得快,有血色,其实……只因……面前是她商青黛啊。
杜若不好明说,只能依着商青黛“嗯”了一声。
“你再睡会儿,一会儿我来唤你去早课。”商青黛移开了手,从床上走了下来,穿好衣裳,双手合十搓了搓手,接连呵了好几口气,让自己暖一些了,便坐在了书案边,拿起医书看了起来。
杜若弓着身子悄悄看着那个静静看书的商青黛——昏黄的灯影打在她的脸上,宛若白玉的肌肤熠熠生光。
这是杜若第一次觉得……
原来一个女子美起来,竟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这样的美人,将来的夫君,又该是什么样的人中之龙呢?
想到这里,杜若心底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来,她揪紧了被角,轻轻地咳了两声,悄悄地发出一声轻叹来。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明年,商夫子该是二十了,在大燕朝,这个年岁若还没有出嫁,那些闲言闲语便会渐渐多起来。
小人儿眉心紧紧扭了起来,心头竟有些凉凉的涩意。
天明时分,风雪依旧。
换上了灵枢院水蓝色院服的杜若静静地跟着商青黛往学堂走去,除了风雪声,落入耳中的便只有商青黛徐徐的脚步声。
回廊中飘入的细雪还没来得及扫去,商青黛走在上面,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足印。
“地上霜雪湿滑……”商青黛想到了这层,突然驻足回过了头去,却瞧见那小丫头惊得木立在了原地,像是被她抓到了正在做什么坏事似的。
商青黛只看了杜若一眼,便明白她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了。
长长的廊中,只有一串脚印。
所以定是这小丫头踩着她的脚印随她走了一路,突然被发现了,是以杜若才会有些无措地揪着袖角低着脑袋不说话。
“阿若,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的。”商青黛意味深长地开了口,“每个医者要走的路也不一样。”
说完,商青黛转过了脸去,望着檐外的飞雪,若有所思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她的路,已注定不能从心而活。
“夫子……”杜若走了过来,轻声唤了一句。
商青黛侧脸看着她,“什么?”雪花落在她的鬓上,染上几分寒色之余,更添了几许寂寥。
杜若认真地说道:“夫子教训得是,我不该因为怕摔就踩着夫子的脚印走。”说完,杜若走到了商青黛身侧,微微提起裙角,稳稳地走出一步,“我以后不会怕摔了,夫子。”说着,便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商青黛看着杜若的小小背影,嘴角微微一弯,浮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来。她低下头来,忍不住踩上了杜若的小脚印,确实比方才自己走要少了太多湿滑感。
“啊!”小丫头终是脚下一个踉跄,坐倒在了地上。
“你……”
不等商青黛唤出口,杜若已拍了拍屁股上的霜雪,干脆地站了起来,许是怕方才的窘态让夫子笑话,杜若根本不敢去看此时的商青黛,只见她低着头,脚步却比方才快了许多,渐渐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商青黛看着那一串小小的脚印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踩着那些脚印走完这条长廊。
“杜若,你这丫头……”
商青黛踩着脚印子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走完这段长廊,她才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脚印,这才发现,这长长的廊中只有一串脚印,早已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当商青黛走入书堂,准备开始今日的讲课,这才发现爹爹商东儒正严肃地立在堂中,似是等了她许久。
心头微微不安,商青黛走了过去,给商东儒福身行礼,却冷冰冰地道:“爹,我现在要授课了。”
商东儒捻须一笑,道:“今日这课,先由沈夫子给他们教授正骨之道,你且跟爹来。”说着,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给沈蒙递了个眼色,“沈夫子,这些学生光阴宝贵,你快进来授课吧。”
“是,院主。”沈蒙岂能违逆院主的意思?
而商青黛,又怎能当着学生拂逆自己的父亲?
杜若坐在角落里,看着商夫子漠然跟着商东儒走出书堂,心底悄悄升起一丝不安来。
陈水苏歉然扯了扯杜若的衣袖,低声道:“小若,昨日,对不起。”
杜若轻轻摇头,给了陈水苏一个浅浅的微笑,“是我身子孱弱,不怪你。”
其实,她反倒是有点感谢陈水苏,给了她一个温暖的雪夜。
“等你养好身子了,我定把我带来的好吃的,都给你吃!”陈水苏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杜若转头正色道:“水苏,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的,”说着,她看了一眼沈蒙,沉声道,“夫子准备授课了,水苏,我们好好听吧。”
“嗯。”陈水苏素来知道杜若的性子,学医她比任何人都认真,怎会错过灵枢院夫子们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杜若知道,今日,她是怎么都不能专心听好这堂课,偶尔无心地望向窗外,其实都是有意的顾盼——那个走了商夫子,到底何时回来?
终是到了傍晚时分,不见半日的商夫子终是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穿着水蓝色衣服的英挺男子。
有那么一霎,杜若觉得自己有些失神,看着他们两个走入书堂,杜若想到的竟是“般配”二字。
那个男子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笑意,他气度不凡地环视一圈书堂中的众人,用低沉的声音道:“在下华云……”
“从今日开始,这位华公子便是你们的新同窗。”不等这人说完,商青黛已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这个人。
今年灵枢院甚是稀奇,竟会有两人破格入院学习医术。
学生们窃窃私语几句,便在商青黛的冰凉目光下乖乖止了议论。
“阿若。”
听到商青黛突然唤自己,杜若嗖地一声从座上站了起来,恭敬地一拜,“夫子,我在。”
陈水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杜若,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杜若。
商青黛的眸光柔了许多,“华公子与你都是后来的,前些日子落下的功课,今夜一起找我补了。”
“是。”杜若点点头。
华云笑然点头,却没有说话,他随意打量了一眼杜若,瞧见只不过是个瘦小的小丫头,当下摇了摇头,热烈的目光又转到了商青黛身上。
似是故意说给华云听,却又对着杜若严声道:“我灵枢院从来不留懒、蠢人,若是日后学不会,或者怠于医道,灵枢院是随时可以逐你出去的。”
杜若听得心惊,头更低得厉害,喏喏地道:“是,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