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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姜回到府中时,老爷子果真没有安置,支使了人叫她去回话。
荣敬本想跟着她一道,却因她脸色难看,一路回来连个笑都不曾给,一时拿不准她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了脚步,目送她往上房院,自回了二房不提。
荣老太爷见到荣姜时,她还是一副愤懑的模样,便不禁觉得好笑,爱怜的招手叫她往自己身边坐,微一抬手拍拍她头顶:“是觉得委屈了吗?”
荣姜哑然,其实有什么委屈的?不过白站了一刻钟而已。可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与这位殿下素未谋面,他怎么好戏弄于我?”
“傻孩子。”老爷子摸着荣姜的头顶,眉眼带笑,“他哪里是戏弄于你。英王倧一心为国,才刚回来的路上我与你祖父想了想,今次若不是为着你被夺兵权的事,他大抵也不愿搅入京都的乱流中来的。”
“嗳?”荣姜把头一歪,一双杏眼眨巴了几下,不解的看着老爷子。心里却把他的话过了一回,照这个意思,英王是为了荣家回京的?“那我就更不懂了。荣家如何,与他什么有干系。他身份何等尴尬,若我是他,避着皇帝都来不及,他倒好,还自己送上门来。”
“你不懂是因为你不知道他这个人。”老爷子长叹了一声,“英王当年被立为皇太弟,先帝病势沉疴时都是由他监国辅政,论起帝王权术,他分毫不输当今天子。如今天子打压荣家,叫那些开国元勋之后怎么想?”他说着站起身来,往书桌前走了几步,取了封信出来,复朝着荣姜递过去,“这是周太傅叫人送来的,你看过就明白了。”
荣姜伸手接过信,不紧不慢的拆开来,却待看完了心中内容后心中惊骇不已,忙把信折起来,一抬头对上老爷子:“遗诏?什么遗诏?”
老爷子却笑了,示意荣姜把信烧了,才一边同她讲:“这封遗诏,你祖父是知道的。今日他才同我说起来,”说着一顿,像是觉得这位亲家狐狸似的,笑着骂了句,才复道,“先帝自知时日无多,因英王与陛下都是周公一手教出来的,故而将一封遗诏留在了他手里,你猜是怎样的?”见荣姜拧着眉摇头,才压低了声,“若英王登基,遗诏自然不会再留着。可若是太子登基,将来一旦荣家兵权被卸,英王可封遗诏留居邺城。”
荣姜心头大震。她知先帝是一代明君圣主,也知先帝信荣家甚重,可她万万想不到,先帝连荣家的将来都打算好了。都说知子莫若父,大抵是算准了一旦太子登基,必定会对荣家“秋后算账”,而荣家失了兵权,下场会怎么样,自不必多说。所以当年他才会留下一封遗诏,只怕连当今天子都不知内情。
“可这样一来,英王岂不是站在了风口浪尖?”她想到了集英殿中那个手执象牙杯的温润君子,一时有些无措,“既然连先帝都料想得到陛下不会释然,今次英王一旦站出来护着咱们,岂不把天子之怒都引到自己身上了吗?”
“你也太小看英王了,”荣老太爷却好似半点也不担心,“他在云州八年,你可见他庸碌无为?他的身份虽尴尬,却也是最好的保护。陛下一旦对英王动手,势必会惹得朝臣不满,那些御史言官,下可谏朝臣,上可责天子,到时候陛下也无可奈何。”
他这头又与荣姜分析上一回,眼见已入了戌正时分,才吩咐人掌灯一路将荣姜送回上房院去。
而第二日一大早,太傅周尤深便匆匆入了宫,他往宣政殿外时,赵倧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卫津从里头出来,看见周尤深也在,手里还捧着个黄巾,便愣了一回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面把赵倧往里面引,一面与周尤深道:“太傅且稍等,容奴才再回陛下一声。”
“皇叔赶早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母后还在昌隆等着皇叔呢。”赵珩已起了身换好了朝服冠冕,叫赵倧坐,又支使左右奉茶,问了一句之后听卫津回说周尤深在外头求见,他下意识的看了赵倧一眼,却见他端着茶盏也不吃,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略拧了拧眉,叫卫津去传人入内。
周尤深甫一入内,才拜完礼,便听赵珩阴阳怪气的开口:“今儿一早可真是巧。”
他扭头去看赵倧,见他仍是持重带笑,方上前了两步,将手中捧着的黄巾举过头顶,又跪下去:“老臣今日入宫,是为先帝一道遗诏而来。”
赵珩眼底的震惊与怒火一时表露无遗,他坐了八年龙椅,这样的巧合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他很快就把赵倧的求见和这封遗诏联系在了一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遗诏?”
周尤深就那么跪着,一字一顿地说的很慢:“老臣受先帝临终所托,若将来陛下登基,便要好好保护这道遗诏,”他声一顿,抬头往上看,果然赵珩面色铁青的在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遗诏是先帝亲笔,其上所书陛下可令人再验。”
“你直说,遗诏所书为何。”赵珩盯着他手中遗诏看了一会儿,转而把目光放在了赵倧身上。
“若来日荣家卸去兵权,英王当留居邺城,辅佐新君,稳定朝堂。”说话的却不是周尤深,赵倧不起身下跪,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对上赵珩愤怒的目光,表现的一派淡然,柔声把遗诏内容讲给他听。
“啪”地一声,是赵珩将手边杯盏掷地发出的声音。他一双鹰眸通红,恨不能冲上来咬断赵倧喉咙似的,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亲生叔叔,而是与他不同戴天的仇敌一般。
什么辅佐新君!什么稳定朝堂!赵珩心头的愤怒再也忍不下去。这就是他的父皇吗?当年听得荣臻唆使,亲手把他送往西戎,死后却还要留下这样一纸诏书,居然是防着他迫害荣氏一族!荣家,荣臻,到底有什么好,赵倧他又是凭什么!
“皇叔为了荣家,煞费苦心。”赵珩咬着牙对赵倧,宽大的袍子下双手握成拳,骨节处已隐隐发白。
“陛下说错了,”赵倧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往周尤深身边站过去,一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遗诏,一步一顿的往赵珩面前去,也不假卫津之手,将遗诏生生递在赵珩面前,他笑着,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我为的,是赵家的江山。”
赵珩几乎要发笑,赵家的江山?原来他竟成了最不为这江山社稷考虑的人吗?这把龙椅,交付在他手上,是个错吗?
可先帝遗诏就在面前,他不能不接,一抬手接过去却并不打开看,反倒冷着脸质问赵倧:“皇叔说这话,不觉逾越吗?”
今次已经同赵珩闹到了这个地步,赵倧也是生的一身硬骨头的人,他自不肯退让,当下回道:“陛下是天子,我也是赵氏子孙。陛下叫我一声皇叔,我说我为赵氏江山,哪里错了吗?”他又进前了一步,直逼视赵珩,“还是陛下觉得,朝堂本就该是你的一言堂。”
赵珩蓦地拍案而起,大呵一声“放肆”,吓得在旁服侍的卫津也赶忙跪下去,可偏偏赵倧恍若未见,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皇叔在云州八年,是不是眼里早没了君上与国法了!”
周尤深也觉得赵倧这次话说的有些过,正欲开口周旋,却听赵倧冷笑回道:“先帝留下遗诏是为了什么,陛下还要我来点破吗?你说我逾越,”他往后退两步,突然跪了下去,“是先帝令我辅佐新君稳定朝堂,规劝天子,是我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