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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是谁?
容佑棠隐在众翰林之后,悄悄望去:
只见乔致诚身后白色书生袍角一闪,赫然是周明杰!
周明杰跟随常理掌院乔致诚,衣帽齐整,斯斯文文。
“下官拜见二位大人。”
“大人请上座。”
众翰林纷纷向掌院学士行礼问候,绝大多数毫无热络谄媚之态,通身读书人的清高风骨。
“哈哈哈,诸位同僚无需多礼。”乔致诚春风满面道。他五十开外,高大魁梧,穿戴五品官袍官袍,有些胖,肚腹将官袍挺出个小圆,未语先笑。
同为掌院的郭远却含蓄内敛,端方沉稳,几步近前搀扶侍讲孟维廷,谦和道:“快快请起,孟老近来可安好?”
孟维廷是翰林院老派大儒,毕生醉心著书、钻研学问,勤勉宽厚,是郭远年少初入翰林时的引导前辈。
“多谢大人垂询,老朽一如往常,大人可好?”孟维廷关切问。他从未自持引导过郭远就摆老资格,翰林院文人扎堆,他极少被抨击议论,备受尊重。
郭远颔首:“也好,劳您老记挂着。”
热热闹闹寒暄几句后,乔致诚笑哈哈道:“例行巡察而已,诸位同僚请随意。郭大人,请!”说着伸手引请。
“请。”郭远亦伸手,二人并肩往茶室走。
众翰林奉命散去,各自归位做事,隐在人堆后的容佑棠三人才露出来,突兀站着。
——论理,负责录入新科一甲的左吉本应该引领新到任的翰林拜见上峰,可左吉却临时解手去了。
乔致诚目不斜视地往茶室走,状似完全没发现旁边的三名新翰林。周明杰跟随外祖父门人,得以一同前往茶室,余光飘向受到冷落的容佑棠,心中畅快解气。
徐凌云脸皮薄,紧张极了,欲言又止,干着急;邓奎情不自禁地整整官帽、抻抻衣袖,正要迈步拜见掌院——
“新科进士、直隶容佑棠,奉旨到任,拜见二位掌院大人。”容佑棠却没多想,大方自然,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
郭远早已看见熟人,但不宜主动打招呼,故静候着,此时便顺势停下脚步,略抬手虚扶,慢条斯理问:“你们就是新科一甲?”
容佑棠垂首称是,徐凌云随后上前见礼。邓奎又慢了一步,很是气恼,肢体有些僵硬地拱手施礼。
郭远不以为意,只当邓奎是紧张。他和蔼问:“诰书呢?左吉有无为你们录入档册、预定腰牌?”
“下官等人的诰书已呈交左大人。”容佑棠答。
原本昂首阔步的乔致诚只得随郭远停下,受了三人的拜礼,含笑打量新翰林,重点审视状元——就是他吗?确实生得好,难怪能靠脸得势。
“听闻今科状元才十七岁?”乔致诚抄手站定,饶有兴致地问。
容佑棠谨慎答是。
“哎呀!真了不得,后生可畏啊!”乔致诚惊叹道。
“皇恩浩荡,下官全仰赖师长辛勤教诲与同年相让,实属侥幸。”容佑棠直觉来者不善,陡然升起浓浓戒备。
周明杰笑着在旁插话道:“大人有所不知,今科状元与学生乃国子监同窗,他在学里就极出名的。”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无非想故技重施,准备在翰林院散布谣言吗?
“哦?”乔致诚扭头奇道:“是吗?老夫终日忙于案牍,孤陋寡闻,不知郭大人可曾听说?”
“郭大人与祭酒路大人乃至交,学生有幸路遇大人数回。”周明杰笑说。
他人的私交,与你何干呢?搭讪也挑个合适话题啊!容佑棠忍笑,绷紧脸皮作肃穆状。
郭远自然不悦,微一点头,无视满脸讨好的周明杰,径直抬脚往茶室走,招呼道:“乔大人,请。”
“啊,哈哈哈,请,请。”乔致诚干笑着圆场,亲密拍打容佑棠肩膀,姿态洒脱豪迈,不像翰林,倒像武将。
于茶室落座后,周明杰正要为师长奉茶,却发现有人抢先一步!
邓奎熟稔得体地拿起茶具,倒茶奉给两位掌院,总算抢在了状元榜眼之前。他在家乡州府任主簿多年,待人接物……准确地说,奉承迎合练得很不错。
“二位大人请用茶。”邓奎双手奉上。
郭远接过,点头致谢。
乔致诚接过,闭目闻了闻,随口道:“清冽悠长,手艺不错。方才没记住,你叫什么?”
“绛州乐商,晚辈邓奎。”
“哦?老夫祖籍徵州,与你相距一条乐江。”乔致诚后靠椅背,翘起二郎腿,挺着酒肉肚。表面和邓奎笑谈,暗中却一直观察状元。
邓奎愣了愣,紧接着惊喜雀跃道:“原来是乡贤尊长!晚辈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说着起身赔罪,并行一个拜见长辈的请安礼。
不到一盏茶,邓奎就把乔致诚捧得哈哈笑:
“好!翰林院正需要像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充盈各处。”乔致诚赞道。
“晚辈愚钝,侥幸沐浴天恩,得以进入翰林院,今后愿为大人们效犬马之劳。”邓奎谦逊垂首。他事先仔细打听过,上任第一天就找准今后重点奉承的对象,收获颇丰。
马屁精!
周明杰面上不显,微笑陪坐闲聊,心里却已将邓奎贬得一无是处。
郭远与乔致诚仅仅是同僚,立场和性情都不合,私交可谓没有。他尽职尽责地考问一甲三人,末了勉励道:
“翰林院隶属中央,虽然品级不高,但位置十分重要。本官会安排人手引导,希望你们恭顺听从前辈指引,踏实静心做事,切忌浮躁。”
容佑棠垂首道:“谨遵大人训诲。”
徐凌云毕恭毕敬,紧张得唇无血色,手心一片潮湿冷汗。
“小容啊,听说你师从祭酒路大人?”乔致诚冷不丁发问。
容佑棠扭头答:“回大人:下官恩师确是国子监祭酒路夫子。”
“哦,真难得!这许多年以来,路大人的师门只为你一人开启。”乔致诚意味深长颔首,亲切问周明杰:“老夫隐约记得你当年也去拜过路大人的师门,是吧?”
周明杰遗憾道:“确有此事。可惜学生粗蠢,未能入祭酒大人青眼,惭愧至极。”
“不必沮丧,拜师除了看天分,也看其它的。”乔致诚世故地感叹,笑吟吟问郭远:“郭大人,你说是吧?”
容佑棠眼观鼻,入定参禅一般。
“收徒乃他人私事,郭某不清楚。”郭远话音一转,心平气和道:“不过,依郭某浅见,收徒除了看天分,也要看眼缘,品德性情尤其重要。”
周明杰登时笑得有些勉强:他最近走霉运,极不顺遂,导致有些疑神疑鬼,听什么都往自身套,愤懑觉得饱受打压。
“哈哈哈。”乔致诚复又笑出声,后靠枕着椅背,不以为然道:“哎,弟子拜入门下就是要师父悉心教导的嘛,严师出高徒,没什么不能纠正的。”
“是吗?”郭远淡淡道。
容佑棠面色如常,顺手执壶为师长添茶。
“乔大人,其余新科进士呢?都齐聚了吗?”郭远直接问,不愿多费无谓口舌。
你什么语气?质问属下吗?公侯之后、皇亲国戚又如何?在翰林院你我是平级,你只是兼任,日常事务都是我在打理!
乔致诚面色一变,换了条腿翘着,眯起眼睛,慢悠悠说:“知道郭大人案牍繁忙,俱已准备好了,新科进士立等着您训导。”
“那,事不宜迟。”郭远率先起身,伸手引请道:“乔大人,请。”
乔致诚心气略微平顺,他胖,有些吃力地弯腰起身,肚腹肥肉折叠出三层,颤巍巍。
“大人慢点儿。”
“大人小心。”
周明杰和邓奎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恭敬搀扶乔致诚两边胳膊,捧珍宝一般。
徐凌云叹为观止!可惜不能叹息,憋得十分辛苦。
“小容、小徐,你们去二楼东书房将本官书架下的那匣《翰林通则》带到西院宣文堂。”郭远吩咐道。
容佑棠和徐凌云躬身领命而去,邓奎和周明杰亦奉乔致诚命令,四人同上二楼。
——短短小半个时辰,新科一甲已分属两个阵营。
立场不同、上峰不合,人各有志,他们这辈子不可能成为挚友。
“年兄随我来。”周明杰熟门熟路,率先踏上楼梯,头也不回地招呼邓奎。
邓奎礼貌性地对状元榜眼笑笑,毫不迟疑跟随周明杰而去。
徐凌云出神地驻足片刻。
“徐兄?”容佑棠轻唤:“走了,郭大人在西院等着咱们。”
“哎!”徐凌云忙跟上。
办事堂二楼静悄悄,楼梯口一拐出去,即是一面大屏风,绘有松鹤山水,东西相对两间书房分属历任掌院学士。
“东书房,东书房。”徐凌云喃喃嘀咕,生怕自己遗忘。
须臾,他们轻轻推开东书房的门,进去找书架下的匣子。
“唉~”
徐凌云忍不住叹息,唏嘘道:“贤弟,邓兄他……”
“颇有决断,勇气可嘉。”容佑棠客观评价道。
“嗯,很对。”
二人不约而同摇摇头:
翰林院不比别处,留任的翰林主要负责编辑校勘书史,名声清贵,但生活清贫,阿谀谄媚者往往被清流所摒弃。但若能通过翰林资历跳到六部或地方任官,就可清贫可富贵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他目的明确,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徐凌云嘟囔。
两人合力从书架底部搬出一狭长木匣,徐凌云弯腰细看封条,念道:
“《翰林通则》,好,就是它了!”
“咱们走吧。”容佑棠吁了口气,和徐凌云各托一端,稳稳抬走木匣。
满满一匣子书,沉甸甸。
刚走到楼梯口,却看见邓奎独自抱着木匣,明显吃力,唇紧抿,额角青筋凸起,周明杰负手轻松前行。
双方对视瞬息,邓奎有些狼狈地别开脸。
徐凌云莫名比对方更尴尬,迅速低头。
“年兄小心。”容佑棠客气地对邓奎笑笑,与同伴斜斜抬木匣下楼梯,目不斜视路过周明杰。
“哼。”周明杰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
行至一楼拐角时,周明杰才施施然转身,热情洋溢道:“年兄小心看路,我们去西院吧。”说着上前协助邓奎抬木匣。
“好。”邓奎忍辱负重,和善微笑。
容佑棠毫不意外,暗中摇摇头。
西院宣文堂的训诫持续至午时方散,郭远将容佑棠、徐凌云指给孟维廷带领,他忙于户部诸事,匆匆离去。邓奎则被乔致诚揽了去,说是准备亲自栽培。。
下午,容佑棠二人刚准备听从孟维廷的安排继续清点地方志时,却被常理掌院乔致诚叫去二楼西书房。
“来啦?”
乔致诚笑容可掬,一叠声道:“坐,坐下说话。哎呀别见外,咱是同僚,快坐!”
二人谨慎落座,略沾了小半椅子。
周明杰和邓奎也在场,周明杰现如今是乔致诚的下手,类似书童,磨墨、整理书房、负责上传下达。当然,乔致诚从未将其当书童使唤,全看平南侯面子带在身边罢了。
乔致诚闲话两句后,开门见山道:
“叫你们上来呢,是有一件要紧事,急需处理。”
容佑棠屏息凝神。
“翰林院原先的办事堂在北院,因过于狭窄和阴暗,高宗仁慈圣明,特下旨扩建,故才有今日的办事堂,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乔致诚虔敬缅怀地说,紧接着干脆利落吩咐:
“前办事堂虽早已搬空,但近十年因藏书楼拥挤,故将各地呈上的部分方志、杂文书稿堆放其中,未能妥善收管。这样吧,限期半月,你三人负责将前办事堂的杂乱书籍清点分类、有序收进藏书楼新建的三楼。”
上峰有令,容佑棠等新翰林只能领命。
一刻钟后
他们取下生锈的铁锁,推开前办事堂大门——
阴森冷意混着陈腐霉味扑面而来!
百年前,翰林们应该是冬季搬离此处,窗格还糊着厚纸,早已风化腐朽,窗户下铺满黑絮;整个厅堂呈狭长状,深约四丈、长约七八丈,门窗朝向不好、窗格小且少,堂内暗沉沉,凌乱无序堆放一些破烂桌椅,并有一大批落满灰尘的书箱,到处蛛丝结网,破损的蛛网被门口微风催得晃晃荡荡。
陋室空房,百年前翰林济济一堂,如今却衰败至此。
“天呐!”
徐凌云目瞪口呆,踏进几步,被霉变灰尘呛得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好、咳咳好奇怪的味道!”
“先别进去,让它散散味儿。”容佑棠拉回徐凌云。
邓奎站在廊檐立柱旁,皱眉四处打量,凝重道:“头上顶着大太阳,此处却如此湿冷,怪渗人的。”鬼气森森啊。
“嗯,是挺凉爽的。”徐凌云探头朝里观察,苦恼于不知该如何下手。
容佑棠围绕廊檐走了一整圈,对跟上来的徐凌云说:“这房屋式样不合理,门窗开的位置欠妥,加之树木掩映、藏书楼遮挡,通风采光自然就差了。”
“那几棵估计是百年古树,轻易砍伐不得。”徐凌云遥指前方。
容佑棠赞同颔首。
片刻后,他们挽起袖子,进入办事堂,连推带拽,合力将一大箱书拖到院子里,打开只看一眼,就纷纷摇头:
经年累月,驱虫丸早已失效,蟑螂蛀虫欢聚一箱,子子孙孙不知繁衍了多少代!表层书籍被啃咬得不像样,遍布黑色小颗粒粪便。
“唉,全毁了。”邓奎撇撇嘴。
“好可惜了的!”徐凌云痛心扼腕,刚要伸手,却被四散奔逃的虫子吓得跳开。
容佑棠定睛观察片刻,回屋寻了几个破旧圆凳、一张高几,铺开携带的笔墨纸砚。
“贤弟,不用看,这些已没用了。”邓奎眉头紧皱,一脚踩死一只想爬上鞋面的蟑螂。
容佑棠快速磨墨,冷静道:“即使没用,我们也得清点记录清楚,交由上峰定夺。”
“没错。来,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书!”
徐凌云挽高袖子,干劲十足,坐在嘎吱作响的圆凳上,眼疾手快抢出一本没有蟑螂横行的书,烫手般抖了又抖,翻开细看,啧啧叹道:“被虫吃得这样!贤弟,你记一下,《晖州营阳通县志》,承天……二十八年的。”
“好。”容佑棠忙提笔蘸墨,书写一行。可破旧的案几松动,摇摇晃晃,他只好搁笔,跑去院墙下寻了几块石头,垫稳桌角。
邓奎自发坐定,全神贯注地提笔记录。
容佑棠转而去清点书籍,乐呵呵,小声打趣道;“徐兄,待清完这些书后,我想你再也不会怕虫子了。”
“真的——啊!”
正伸手拿书的徐凌云忽然大叫,剧烈发抖,惊恐万状地甩胳膊,连人连圆凳朝后倒!
“嗳,小心!怎么回事?”容佑棠吓一跳,险险伸手拉住人。
“有、有……软绵绵地蠕动,什么东西?”徐凌云磕磕巴巴,拼命甩右手。
邓奎执笔起立,本能地紧张后退:“该不会是蛇吧?”
徐凌云登时面如土色。
“蛇?不大可能吧?我看看。”容佑棠快步返回旧堂,捡了根长桌腿,小心翼翼,试探着敲了敲箱子——
毫无反应?
初生牛犊不怕虎,容佑棠又敲了敲,而后用力挑开表层书籍,底下赫然现出一窝六只老鼠崽子!
母老鼠用碎纸絮了半圆舒适的窝,六只小老鼠脊背刚长毛,肉乎乎的粉色,比拇指略大,闭着眼睛,哆哆嗦嗦挤成一团,仓惶躲避突然雪亮的世界。
“放心,不是蛇,是老鼠。”容佑棠吁了口气。
徐凌云举起右手食指,苦中作乐,笑道:“难怪刚才伸手拿书时,分明感觉有活物抱住了我的手指!哈哈哈,原来是老鼠崽子干的。”
“唉哟,这、这乱的。”
邓奎频频叹气。虽然知晓新官上任要吃苦、翰林更是清贫,可他家小富、原来在家乡任主簿时过得十分滋润,由奢入俭难,眼前的处境跟他想象中的翰林生活简直天差地别!
“没事,我来处理。”容佑棠略一思索,整个地捧起碎纸絮的老鼠窝,迈进旧堂门槛。
“哎,你准备怎么着?”徐凌云好奇跟随,探头看了半晌,鬼使神差,伸手轻戳了小老鼠一下!戳完他自己都愣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指。
“给它们一个搬迁的机会。”
容佑棠四处看看,走到角落破损倾倒的书桌前,请徐凌云取下一个抽屉平放地上,而后将老鼠窝放进去。
容佑棠忍笑板起脸,煞有介事道:
“老鼠们听着:我们奉命清理此处,限期半月,你们得在半月内搬离,违者武力驱逐!”语毕,转身离去。
徐凌云目瞪口呆,捧腹,笑得打跌,乐不可支追上去道:“贤弟,你太有趣了!老鼠能听得懂人话吗?”
“窃以为它们听得懂。”
容佑棠摇头,一本正经道:“根据和家里仓库的老鼠们长年斗争的经验,小弟有时真以为老鼠成精了!它们能识破陷阱、成群作案、顽强对抗、及时撤退,聪明得很。”顿了顿,他终于破功,坦言道:
“咳咳,我开玩笑的。”
“就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搁那儿吧,母老鼠肯定会回来的。”
二人结伴迈出门槛,迎面却看见周明杰施施然走来。
“年兄怎么来了?”邓奎立刻迎上去。
容佑棠面色如常,笑问:“莫非乔大人给我等派了个帮手?”
“非也,非也。”周明杰微笑摇头。他一看腐朽生虫的书箱就皱眉咧嘴,再眺望阴森森昏暗的旧堂,登时后退两步,兴致勃勃地扫视满头大汗的容佑棠,怜悯摇头,同情道:
“唉,容大人辛苦了。但乔大人吩咐我整理档册,明早就要用,不得耽搁,不知哪位愿意搭把手?”
小人嘴脸,得意便轻狂!
容佑棠晃晃自己沾满灰尘的双手,遗憾道:“我倒是想助周公子一臂之力,可惜无法脱身。”
“我们才只清查了几本书,里头还堆着半屋子呢。”徐凌云亦婉拒。
邓奎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最后,在周明杰的大力恳请下,邓奎歉意朝同伴笑笑,状似无奈地跟随而去。
留下容佑棠和徐凌云埋头干活,汗流浃背,直忙到傍晚才锁门回家,同僚们大多离开了。
路过现办事堂时,他们偶然看见孟维廷抱着一卷铺盖,老人走得很慢。
“前辈小心。”
“我们帮您。”
容徐二人连忙奔过去接手,按照对方的意思安放在茶室后狭小隔间的罗汉榻上。
“多谢。”孟维廷松手,灰白鬓角汗湿。
隔间只有一个脸盆大的圆窗,放置两张罗汉榻、一个储物架,转身走几步就到墙,逼仄闷热。
“您这是……?”容佑棠问。
“有份文书急用,老夫得连夜赶出来。”孟维廷解释道。
“您就住这儿?”徐凌云惊奇道,他一进来就热得憋闷难受。
孟维廷和蔼道:“从前夜作时,人只能趴桌上等天亮。这个隔间是郭大人亲自督建的,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啦。”
好、好时候?
容佑棠忍不住问:“前辈,翰林院就没有其它空房了吗?”
“暂无。”
孟维廷正色告知:“而且,我们不能将重要文书带离办事堂。”
“那,如果许多翰林半夜忙完的话,如何歇息?”徐凌云讷讷问。
“趴桌上打盹儿啊。”孟维廷说。
一刻多钟后,酉时。
天色还早,容佑棠匆匆告别同伴,准备去北营一趟,探探宋慎的口风。
他疾步快走,准备回家牵马。
街头熙攘,行人络绎不绝,忽然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快速,伴随蛮横的吆喝:
“驾!驾!”
“让开让开,让一让了。”
“嘿,别挡道啊你们!”
啧,又是哪个勋贵子弟当街纵马?
容佑棠鄙夷皱眉,尽量朝路边闪避,马蹄声越来越近,他自顾自贴着路边商铺走。
下一瞬
容佑棠耳畔突然响起“噼啪”响亮尖利的马鞭声,惊雷般炸开!
“啊——”
猝不及防之下,容佑棠失声惊叫,以为奔马失控要伤人,火速朝里侧歪头,敏捷向前一扑,而后一滚,几步飞窜跳上商铺前的台阶!
心如擂鼓,容佑棠还没站稳,却听见身后传来愉快嘲笑:
“哈哈哈哈,哎呦呦,看你那胆小的傻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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