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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笛小心的贴着门板,仔细的听着门里动静。
——“…我诚心诚意……请皇兄成全…”
——“…你毋要再咄咄逼人…”
“唔,苌笛你压着我了~”子婴被迫半蹲着以迁就苌笛,蹲的久了,小短腿直抽筋。
苌笛闻言把身子让了让,子婴勉强挺起了腰。
子婴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捏了捏自己的脸,“那个…苌笛,我们这样偷听真的好吗?”
要是父亲发现了怎么办?是罚抄书?还是用竹条打手心?又或者是关到小阁楼里面壁以示惩戒?
想到这里,即使是公子府人人追捧着小祖宗子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才刚满九岁的小身板可受不了那些酷刑。
他的身子往后刚退一点,眼角的余光就瞟到院子角落里双手环胸的吕殊。她笑着,咧开嘴亮出两排白森的牙……
子婴犹如壮士断腕,一脸决然悲愤的收回外迈的腿。由于方才蹲的时间太长,腿有短暂性的麻木,一时没站稳,连忙抓住苌笛腰侧的绦带。
苌笛正专心的听屋子里的对话,冷不防被子婴这个坏心的小家伙一拉一拽,失去重力,身体不由自主的撞开了那道雕刻精美庄严华贵的门。
“砰——”
苌笛以极不雅的姿势摔了进去,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坚硬的石面发出“嗑嗑”的声响,子婴早早跳开避免自己被苌笛压成肉饼。
在院子角落放风的吕殊一阵愕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屋子里争执的两个人看过来。
一道目光悠然落在苌笛身上,像羽毛一样轻盈,轻轻的,浅浅的。
它的主人峨带博冠,气质清澈,一身蓝色常服外罩墨青色的烟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苌笛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衣裳上刚刚弄出的皱痕。
她抬起头张了张口,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缄言不语。
先前的少年从苌笛身上移开目光,对站在一旁的另个男子笑道:“说我蛮横无理也好,道我趁人之机也罢,我都希望皇兄再三考虑我的请求。”他转身就走了,衣袂轻甩出的微风在苌笛的鼻尖丝丝缠绕,是六月份里盛开的合欢花的香味。
苌笛对他欠身礼送,转身对身旁神色复杂的男子不安的道:“公子…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大秦皇长子公子扶苏,伸手摸着苌笛的头,温雅隽秀的面庞上出现少见的愁容,“苌笛你还小,不懂人心叵测。”
苌笛垂首沉默,片刻后反驳道:“我不小了,去年年底我就及笈满十五岁了。”
已经十五岁了啊。
扶苏心中微动,唇角扬起舒适温暖的弧度。当年那个黄弱瘦小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苌笛长大了懂事了,喏,现在把这个不懂事的小家伙交给你,好好管教管教。”扶苏指了在墙角忐忑不安扣墙壁的子婴。
子婴把脸转过来,瘪着嘴,黑豆似的眼珠子嵌在眉眼弯弯的眼眶里,这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扶苏不再理她,兀自坐回书案旁执卷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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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
扶苏让苌笛管教公子府小祖宗的事,苌笛一万个不敢放在心上。
毕竟她在公子府名义上只是个服侍子婴的丫鬟。
把子婴送回他的院子里,那里自有教书先生可以管教他。
脚下的鹅卵石颗颗晶莹透亮,照得苌笛心中明亮欢快。
这条鹅卵石小道的尽头,就是她们姐妹三人和老父亲的独立小院。
他们四人虽是以下人的身份寄居在公子府,不过扶苏从来不曾亏待他们。
苌笛犹记得当年公子扶苏顺着山中村落挨家挨户地叩门寻访,“小笛……小笛……”
一声声呼唤就像春日最和煦的晨曦的风,温柔的拂过心尖,带给人温暖和希望。也把穷途末路的苌笛从绝望深渊边缘拉回来。
苌笛那时才也是刚满九岁,家中遭逢剧变,母亲离世,父亲病危,哥哥被官兵抓去做了劳役不知生死,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料。
一夜之间似乎天都塌下来了,天底下最重的担子压到了苌笛的肩上。
然而是公子扶苏,不顾山路劳苦,只身一人到山村乡野来寻她,接她和两个妹妹、以及病重的父亲到咸阳安家度日。
那现在妹妹们和父亲在做什么?
小妹央鱼一定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针一线缝着给子婴做的秋衣。
吕殊怕自己责怪她刚才逃之夭夭的事,一定在屋子里准备好了天香楼里最好吃的桂花糕来负荆请罪。
父亲呢,一定在小小耳房里端坐在桌前,挥笔计算着这个月公子府的花销数额,因为父亲是公子府的总管账房嘛。
苌笛不禁痴痴的笑,这安逸的日子真是让人沉迷不知归醉。
但是,她进来院子,没有看见槐树下的央鱼,也没有看见吕殊的屋子里有徘徊踌躇的身影。只有父亲算账公干的地方一片灯火亮堂,里面人影交错,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
苌笛推门走进那间狭兀的小房间,里面的三个人皆动作一滞,然后神情郑重的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么?”苌笛问道。
吕殊上前一步,对苌笛道:“陛下震怒,遣公子前往上郡督军。”顿了顿,又道:“命我们四人带着小公子速回泗水。”
回泗水,回去那个偏僻遥远的地方,皇帝的手再长也够不着的地方。
因为扶苏昨日在朝堂上顶撞了赢政,所以被震怒的赢政谴去上郡监军,协助蒙将军修筑长城,抵御匈奴。
这差事做好了便是好的,可要是做砸了,就是千古罪人,受万年唾骂。
修筑万里长城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长城脚下不知堆了多少的累累白骨,太多人因为这长城而丧夫失子、家破人亡。
在这个紧要关头,扶苏只送他们一家远走,远离是非。
央鱼倔强的道:“扶苏公子待我们不薄,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溜之大吉。”话语中夹杂着哽咽。
吕殊听到‘溜之大吉’这个词,脸色一赫,火烧似的,低着头嘴里嗯呀几声。
吕文慈祥温和的看着苌笛道:“孩子,你怎么想的?”
苌笛怎么想?苌笛认为扶苏的做法很正确,即使换个他们俩对换个处境,苌笛也会选择这个做法。
苌笛道:“留下也是给公子添乱,不能让他安心独赴上郡,倒不如把小公子也一并带走,解决公子的后顾之忧。”
吕殊无声点头附议。
吕文带着吕殊去收拾行装,因为扶苏让他们明天用过早饭就要动身。
央鱼扑进苌笛的怀里抽泣,不忘问道:“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扶苏哥哥去受苦?”
吕文和吕殊只当是扶苏怕自己不在,他们一家在公子府受苦,所以才送他们离开。
央鱼却是知晓扶苏是被他们连累的。
苌笛笑了,轻抚着她的后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道:“当然有啊!”
央鱼水亮亮的眼睛直看着苌笛。
“…除非赢政亲眼看见我、你和赵初,我们三个人自缚白绫在九仪大殿上……”
央鱼使劲瞪苌笛一眼,泪水却像掉线的珠子一般滚滚的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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