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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冬日里的海边儿,有些凉。夹着咸味儿的海风吹来,除了有些冷之外,其他还是都比较惬意的。
远看去,海边儿有几个匆忙的身影来回走动。现在还不到英国人来货的时间,所以这些卸货工人多是在歇息。偶有的几个身影,也是过来吹海风的工人。
在这里,卢政好像隐隐找到了前世才会有的现代化感觉,虽然只有一丝丝,但是却真实存在。古代的这种悠闲生活其实也挺好,不过倒也没必要因此而厚古薄今,把现代生活中的一切都贬低的一文不值。各有各的好处吧。卢政一边朝着工棚走去一边想着。
工棚近海,是一大片连接起来的小木房。这些房子都是工人们自己建造的,为了平日里上货卸货方便,英国人才不会管他们这些。他们的工资也少得可怜,只有不起眼的几粒碎银子,而且还会随着派来督工的英国人的增多而减少。也还好,这里不会受到凌廷官员的压迫,这些碎银是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中的,所以还是有不少人选择来这里上货卸货。
卓秀如把卢政带去工棚里面,一老一少俩人,老的叫文老,少的叫闫二,正在啃大闸蟹。这上面肉少得很,根本就填不饱肚子。但没办法,穷人只能吃这些,因为这玩意儿不要钱。
卓秀如把卢政的情况和两人说了说,这两人均是面露喜色。
随后他们就显得有些局促,看了看桌子上一大堆的大闸蟹残骸,一时间还找不到收拾起来的物件,原地转了几圈寻了一会儿之后,只好搓在手里抛到棚外去。
卢政来,是想问问英国人最近有什么行动没有的。他也没磨叽,直接开了口:“文老,听说你在这里卸货有些日子了。这英国人的下一批货,什么时候能到?”
文老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日子。”他拿起一个大闸蟹递给卢政,又道:“前些日子英国人才运来一批鸦片烟,足足有几十条船那么多,可能最近都不会再往过运了。”
“不过......”文老轻轻叹了一口气,“按照往常的习惯,每次英国的船队运来鸦片,都会停留个十天半月的。这期间,我们会断断续续给英国人上货,待到几十条船装满了,英国人的货船队才会再次离开。有次我上货的时候,不小心发现,运到船上的箱子里面,装得全是宣纸尿壶碗盆一类不值钱的东西,不知道他们把这些东西带去英国做什么?”说着文老就起身走了出去,还回头招呼了一下卢政。
卢政跟着走出去,一边想着,怎么是宣纸尿壶一类的东西呢?应该是字画瓷器之类的东西吧。老百姓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但英国人知道啊。
文老远远的指着海边,“看,那些就是英国人的货船队。”这次出来也挺赶巧,刚好有两人工人正在上货。文老又道:“就是那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尿壶。”
卢政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争论这些是在没意义,他说是尿壶就是尿壶吧。
“在这货船队后面不远处,就是英国人的大船。那些大船就厉害了,能打炮!我也不知道炮到底是什么,但是别人都说很厉害,应该和老一辈人口中传的:那时候金人入关时打的炮是一样的吧?”
卢政又点了点头。
他说一样就一样吧。
凌国的海滩,就这么停着洋人的船队,没人来管,也没人管得了。
“每次运来鸦片烟的时候都会有瓷......尿壶运走吗?”卢政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问道。文老点了点头,“每次都会。”
卢政回过身,回到了木房中,后面的三个人也跟了上去。
卢政咬了一口大闸蟹,和后世里吃的大闸蟹根本就不是一个味儿。而且还没洗干净,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沙子味儿,齁咸。
如今想要解决鸦片烟的问题,根本不太现实,所以还是现着手眼下吧。既然英国人会从凌朝坑骗一些瓷器带会国去,那就让他们在这上面先栽上一个跟头。如果明知道这些东西无法保全了,那就是全部损毁也不能便宜了这帮孙子。
“船队大概什么时间离开?”
文老一怔,随后道:“前天才过来,估摸着还得小半个月才会离开。”
“那就小半个月。你们盯着,什么时候船队要离开了,什么时候让卓秀如去找我。我就在卢府,任何时候都在。”
“这次估计不一样,英国人说快到新年了,或许会给工人们几天休沐的时间,所以可能还会更晚一些才离开。”文老侧头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
“那你们就盯好,我随叫随到。”
“法明这是要做什么?”卓秀如细声问了一句。
卢政没接卓秀如的话儿,问道:“有船吗?”
“呃......”文老显然是跟不上卢政跳跃的思维,闫二接话道,顺手还塞进了嘴里一个大闸蟹腿。“有船有船,附近的这些渔户们,每到了英国人上下货的时间里,渔船就停在岸边上不出海的。待到没货清闲了,渔船才会再出海。”
“那就找来几条渔船备着,到时候有用。”
文老一听这话,瞬间就紧张了起来,慌道:“不行不行,英国人的大船上有炮,用渔船杀不了英国人的。还会被大炮轰死到海里去,我亲耳听说过。”
卢政不想解释,他又没说渔船是用来和英国人的坚船利炮作斗争的。
“备着就行了,你想不想给你五个儿子报仇?”
“想想想......小二,去找几条渔船去!”文老不再多问,吩咐闫二借船去了。
“不急,货船队离开之前备好就行。”
闫二听了,又把刚刚从嘴里取出来的大闸蟹塞进了嘴里,继续坐下嚼了起来。
“法明这是要做什么?”卓秀如又问了一遍。
卢政摆摆手,“走了,不送。”
卓秀如见卢政不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卢政没让送,但是三个人还是跟着他出去了,跟了好远才回身离开。
天色渐晚,越来越冷。
卢政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海岸线漫无目的的游荡,好久才开始返回家中。
他脑袋被寒风冻得直疼,不禁又想起来在金陵时那人送来的一顶绿帽子了。也不知道那个绿帽子是不是真的有他说的那般御寒奇效,反正现在也没人,戴上也无妨。可惜了,没收。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很晚了。
走回去的,走的卢政两条腿软的直打哆嗦。
卢政先到邵永梅的院子里转了转,主要是去看两个孩子的。如今孩子还小,所以邵永梅院子里的烛灯是彻夜不灭的。
两个小家伙还没睡,不过也没闹。
卢家仇趴着,袁世凯卧在他身上。
丫鬟走过来,笑道:“小少爷又调皮了,袁小少爷总是欺负小少爷,动不动就卧在小少爷头上了。”说着,她就把两个小家伙抱开。
卢政看着他们,他们也这么看着卢政。他经常来看两个小家伙,如今又长大了,虽然还是几个月大,但是一旦等到过了年,也算是一岁了。
卢政看后,回房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腊月二十九了,就要过年了。
大早上的,街上就很热闹了。
新年庙会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惠州知府也派人来收新年庙会的费用,每家都逃不过,都要为庙会出钱的。
舞狮子的长队从街这头舞到街那头,一遍又一遍,不亦乐乎。
百姓们也混在队伍里凑热闹,挺安宁,挺和谐。爆竹声更是成天成宿的不停响,一城百姓,皆在期盼新春来临。
一两天的时间里,卢政也会带着迟双雅、小翠和张顺平到庙会热闹的地方去逛一逛,很快就大年三十儿了。
当晚,一家人正凑在一块儿吃年夜饭,林总督和沈葆桢来了。
“贤子,京中吩咐过来一些事情。”
卢政放下筷子,跟着林总督去了正堂。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卢政这个大少爷走了,后来吃的多少有些提不起劲儿。
来到堂上,三人正坐。
卢政问道:“总督大人,京中吩咐的事情?”
总督点了点头,“如今凌日两国因为朝鲜的问题闹得挺紧张的,而且广东这边的官员也联名上奏,英国人的大船就一直停在惠州海岸上。这就等于是被别人掐住了喉咙,不能一直如此下去的。所以,筹备水师,已然成了朝廷的当务之急。”
“朝中分了两派,主战主和。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因为主战派竟然站在了党争上风。朝中官员左宗棠几次上奏,道光帝应该也是病糊涂了,同意了筹备水师一事。而且还会拨下来一大笔银子到广东来,筹办福州船政学堂。这事情,就交给沈葆桢来做了。”
说着,沈葆桢起身朝着卢政遥遥作了一揖。
拨下来一大笔银子?但是银从何来呢?如今凌廷的国库早就被乾嘉两朝的“两位爷”败光了。等到道光坐上来的时候,龙椅上像是放上了个铆钉,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总督吸了一口气,又道:“银子都已经拨下来了,就等着沈葆桢的回复了。”
卢政有些纳闷,问道:“这事情,总督大人去办就好了,为何还要来只会小子一声?”
总督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道:“学堂倒是能办,但是找不到来教学生们的老师啊。我等从未出过国门,跟不知西边儿的人时怎么来教学生的。皇上吧事情吩咐下来了,说要采用西式教学,我总觉得贤子与常人不同,所以,学堂老师一职,还是希望能由贤子来做。”
卢政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这事情不难,西式教学,对卢政来说根本就不叫事儿啊。
“有银子就行。”
“有有有.......朝廷放下来一大笔银子,随便用,不够了可以再请示。”
卢政倒吸一口气,心里有点儿小乐。这朝廷,对于水师竟然如此看重。这......怕是要失望咯。总感觉,后世里的国足和如今的水师有些相似呢?哪里像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卢政这个年也过不好了。
此后的数天里,就这么跟着总督和沈葆桢到处乱跑了。
还好,效率挺高,学堂办的得快。办好之后就把信快马送到朝廷那边儿了。
整个学堂上下卢政说了算,完全采用西式教学。卢政也不太懂,但是后世里的大学他还是见过的。当然,并不完全是按照后世的大学教育方式来的,因为卢政也没念过大学,他又不知道大学中时怎么教育学生的。
学堂不能通过这场的科举老路来选拔人才,而是找那些完全没读过书的人来进行洗脑式教育。学堂里面不仅学费,生活费全包,而且还要补贴学生们的家用。把学生们的家人都照顾好了,他们才能把心思全部用在水师上。
反正有钱,那就用呗。
过了年大概半月的时间,学堂上下的制度等就全部定下来了。
即使如此的福利,还是没收上来几个学生。最终招考进入学堂学习的,全是广东福建一带的普通百姓之子和家道中落之子。
也不是太惨,还是收了几十个学生的。
这些孩子的年龄全在十到十五岁之间,孩子不大,比较听话。
此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春去秋来,卢政的心思全部都花在船政学堂上了。至于海边儿英国人那事儿,他给忘记了。卓秀如来找他,也没找到。
后来卓秀如还是找到卢政了,卢政想想,这事情可以拖一拖,毕竟英国人也不会离开的。几句话,卓秀如就走了。
卢政每日里给孩子们上课,教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孩子们听的也津津乐道。他们眼中的这位老师,俨然成了一个完美的“圣人”。
卢政还为孩子们找来了英语老师,让他们伴着晨钟暮鼓,佛号乐音,学习英文单词和海军知识。
几个月下来,卢政有些教不了这帮学生了。
这天,卢政找到了总督和沈葆桢,说明了来意。
椅子上,沈葆桢目露难色,“卢大人......留洋一事,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同意啊。”
卢政摇头,“不奏报,直接管朝廷要银子,我把这些孩子们送出去。他们需要出去,到国外学习更先进的知识,回报这片土地。”
良久,总督起身说道:“就按贤子的意思去办!出了事,我兜着!”
沈葆桢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半月时间,朝廷的银子说到就到了。
这天卢政给孩子们上了最后一节课,把这件事情说给了他们。下课之后,卢政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待到这事情妥当了,就该好好陪英国人玩儿玩儿了。
“老师!”
一个孩子的声音传进卢政的耳中。
卢政回身,那孩子塞给卢政一张纸,随后就跑开了......
卢政摇头宠溺地笑了笑,然后展开那张纸。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些字:
此去西洋,背负恩师之嘱托,背负百姓之安危,背负国家之兴亡!定当取尽洋人之所学,回报父母恩师。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地父母恩师之邦,亦,奋然无悔!!!
留名:方伯谦、严宗光、刘步蟾、林泰曾、林永生、邓世昌、林国祥......
“好孩子们,没白教......”卢政会心地笑了又笑,顾自地嘀咕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他大踏步俩开,去找总督和沈葆桢去了。
刚走几步,又一声呼唤。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