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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这屋里有地龙,格外暖一些。更不要说,炭盆依旧摆了好几个。里屋门上莲花铜钩,虾须绿门帘子半挂着。
他从空档看出去,正看到敞开的正房外间门口,飞雪纷纷,撒盐似的雪中有一抹紫影,是一个陌生的紫袄儿俊丽丫头蓦然跳进眼中。
他不禁诧异,侯府也有这样美貌丫头?
看着不像是宋成明跟前的?
嫣支觑到了内间站着一位年轻男子,她迅速打量了柳如海一眼,暗中纳罕好俊的大夫。听说要给老姨奶奶看病的就是他吗?
柳如海在里屋,自然而然侧转了身子,避开了视线。
嫣支见他知礼,便大大方方牵着腼腆的曹夕晚进了外间。她笑道:“二管事,太太打发我们来,送玩具给小公子。问小公子好呢。”
曹夕晚瞅着柳如海,柳如海转到里间中间一只铜炭炉边,又看向了帘子外。他伸手悬空在炭炉上去烘暖,又慢慢打落了袖口的几片残雪。他抬眸,与她对视。
二人客客气气一笑,他暖了手才好再给孩子诊脉。
她忙着烤火,好冷。
他愕然,在心中失笑,而里屋温暖如春,他四面细看着,桃心木桌面纹理如水波,摆放着几只精致藤木、陶器玩偶,此外,床头还有一只追金沥彩的祷寿图拨郎鼓儿。
他看着这孩子也不过三四岁,不由得回想起燕京城中的小小洗衣女,想起宋成明在大雪中,牵着她的手,柔声问她:“饿不饿。”
曹夕晚对宋成明,并非家奴之于主上。
而是受恩。
恐怕,宋成明是绝不愿意把锦衣卫巡城司,交到苏锦天手上的。
这就是青罗女鬼必须要中毒散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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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支与二管事在寒暄,她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连城让她们坐了,叫上茶。
嫣支倒吃了一惊。
不过,她突然看看曹夕晚,便以为是连二管事给小晚的体面。毕竟以前她在外书房当差。
曹夕晚眼神一巡,便看出这院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番子,其中一个麻婆子,还是她在外书房里用过的。果然调过来了。
侯爷在槐院里,用的倒是在外书房的老规矩。在家奴里安插着番子。她想起以前在外书房里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小小哈欠。
麻婆子蹑手蹑脚送来一盘儿米糕,她一笑,蹲在外间大乌盆炭炉前,烤米糕儿吃,她仔细地用米糕屑子挫团子,觉得挺粘的。
嫣支端坐着,见她缩头缩脑,没出息的样儿,啪一声,打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
她腼腆一笑,委屈摸着被打红的手背。
连诚坐着喝茶,瞅了她两眼,没出声。
嫣支寻思着,府里都传小晚她要做姨娘的,如今没影儿的事了,难怪她灰心丧气的。但在二管事跟前平白丢脸又何必?便赶她:“你去和太太报个信。”
“好。”
她老实地打着伞,冒着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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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听得外面的动静,也知道这院子里有番子,不知她到底在弄什么鬼。但小公子这病更叫他暗惊。
“不好断定是什么原由,先把病势稳一稳。否则小孩子熬不住。”
连二管事听了,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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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乱了半晌。
小公子连续发作了几回,他用了针,又开方子服药后,小公子终于睡安稳了。
仆众下人们皆是松了一口气,听得侯爷已经回府,守在外间等消息的连二管事也连忙起身,去向侯爷报信。嫣支自作主张同样在坐着喝茶,等消息,她听得小公子病情平稳,连忙也起身要回去,正撞到了去而复返的曹夕晚。
嫣支抿唇儿笑:“你也知道来接我。”
她道:“太太问是什么病症?”
嫣支气得瞪她:“大夫没有说。”嫣支微一迟疑,拉她走到屋角附耳悄声,“看二管事那脸色,我没问。怕倒给太太招了事。”
“怎么了?”
“……二管事在你走了后。他亲自开了盒子,把里面的玩具,细细检查了两回。”嫣支这丫头,当然看出这情形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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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听得外面屋里,连二管事已经走了,只有太太房里丫头们悄声细语。
接着,他又隐约看到窗外廊上有人影,有说话声。
原来是乳娘见得小公子睡好了,连忙又命两个婆子们给大夫送了热茶并六碟儿茶点进来。曹夕晚在廊上拦着,抓了把瓜子儿放进荷包里。又被嫣支拖走骂了。
他笑了笑,看着送进来的碟儿,其中一碟稍动了动,里面是甜瓜子儿,倒也不稀罕。
只不过,她这是什么目的?
便是他,也要疑心难道她在正房里被太太欺负习惯了。可怜见的,在外面弄点零嘴儿?
他低头摸了摸小公子的脸,见他睡熟。他端了热茶便出来,突然感觉到手中有东西。他低头一看,茶托儿下面似乎粘着一张字条儿。
他站了站,看着院门前的丫头。
飞雪中,乌油伞下的一抹青袄儿身影,朦胧如烟,那是曹夕晚,她回头一望。
有男子身影,隔着雪幕,立在雪檐下。
她的视线与他相触。
柳如海握着纸条,几不可觉地,向她微点了点头。
她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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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那字条儿,不动声色。
老仆从连忙抢上来,引路:“先生房间在这边,炕已经烧好。一应用具皆备。请先生休息。六老爷那边送来的包裹衣裳也在熏笼上烘着。”
这些原是平南伯送的皮衣、锦袍、内外衣裳,皆是伯府内的针线。
宋成凤那日见了这些东西,又知道他没下人,只是雇了两个街坊大姐做工,便让他把衣裳留下来,让府里洗衣妇们洗干净烘干,才好上身穿。
这几天,他正好用得上。
六老爷那边,一听小公子发作了。便知道必要留他守几天,连忙命人把衣裳送来的了。六老爷跟前的鸾哥过来时,还在包裹里塞了一只六老爷用过的紫铜手炉。让柳大夫暂且用着。六太太原还问了一句,六老爷却说:“我也问了侯爷,三哥说,平南伯府上,与柳家是三四代的交情了。所以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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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不在,地龙是暖的,老仆悄悄把烧好的手炉又送来,便掩门退出。
熏笼上堆叠着衣裳,逸出淡雅的竹叶清香,想是六老爷那边的丫头洗衣烘衣时,熏过了香。
他抱着手炉在怀里,在房中闭眼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斜影透过高丽纸,在屋中留下晕黄光影时,院里寂静,只有落雪覆盖大地的悄响。
客房也许是特意准备过了,还悬着簇新玉色绢帐子,蓝锦玉心的枕头、被褥一应俱全。他放下了玉色床帐,晕暗中,他慢慢一松手,纸条儿落在了柔软床面上。他慢慢拆开了折了四折的纸条。看到上面是女子用炭条匆匆写就几个字:
【马蹄糕好吃。】
他半晌无语。
看来,不是她想暗中递什么消息给他。
他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