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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勋一整夜都没有睡踏实,天不亮就醒来了。林瑾捧着衣服进来,林勋没想到她会来,只让丫环动手伺候自己更衣。林瑾则站在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绮罗不在,她才敢过来。
她一直以为是绮罗看出了什么,所以才让林勋早点把她嫁了。这段日子,林勋选了很多人家让她挑,还要她在开春定个结果。
可她真的不想嫁人。哪怕上次林勋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那些人身份或高或低,才华或出众或平庸,外貌或刚毅或俊美,所有的类型几乎囊括。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林勋整理好领子,微微侧头看向林瑾。林瑾的心思一直藏得很好,但在他成亲之后,逐渐显露了出来。包括与绮罗的亲近,刻意地讨好。绮罗初入侯府,对一切都不熟悉,自然与她走动得多了。这么多年来,他和林瑾以兄妹相称,在他心里,林瑾就像是亲妹妹一般。她不该存的心思,他绝对不会让它萌芽滋长,所以她今年必须要嫁人。
“今日恐怕会在宫里呆得很晚,你跟母亲说一声。”林勋说完,吩咐邢妈妈去拿绮罗的衣服,转身的时候,林瑾急急叫住他:“哥哥!”
林勋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身边的丫环和婆子鱼贯而出。
“我……我……”林瑾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想起刚来这个家的时候,还是少年的他冷漠地看着自己,最后却伸出那双温暖的手,紧紧地牵着她。
“不要叫我世子,叫我哥哥。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少年清亮的声音仿佛还响彻在耳边。
从此她的心里,就有了这个人。他教她读书写字,给她买最喜欢的糖人。为妨下人不把她当主子看,还亲自责罚了伺候他多年的乳母。这点点滴滴,都融入她的骨血里面,变成了缠绕住心的藤。
他严厉的外表下,藏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一颗心。他总是把自己的所有无条件地分享给家人,他同情弱者,照顾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将士。他还把那些他所知道的战死沙场者的名字都记在一个名册里,暗中抚恤他们的家人,给他们筑庙供了长明灯。
所以,哪怕知道他们之间因为悬殊的地位和亲缘关系,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她还是无法遏制自己爱慕他的心,并任由它疯狂生长。
她以为这辈子都可以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就算没有结果,她也无怨无悔。因为他值得。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爱上别人。然后因为这个人,她再也无法继续呆在他的身边。
“您小心一些。”林瑾最后只说了这句。
林勋应了一声,低头出门。他很高,门虽然已经做的比普通的都要高许多,他还是会习惯性地低头,以免碰到。于坤在府外备好了马车,扶着林勋上去,侧头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林勋低头看他:“天冷,你年纪大了,病了就别强撑着。”
“小的不碍事。”于坤搓着手笑道,“这些事都做习惯了,交给别人做反而不放心。侯爷放心去吧,小的会照顾自己的。”
林勋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坐上马车,让透墨驾车走了。
于坤目送马车离去,在原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想着天色还早,可以再去整理下昨天没看完的账册。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护卫来,一口一个“坤叔”地把他架回到他的住处去了。
于坤知道自己又被侯爷强制休息了。
马车到了舞乐坊外,天刚蒙蒙亮,大街上没什么行人。舞乐坊的大门紧闭,里头还十分安静。林勋跳下马车,从常走的侧门进入,月三娘正打着哈欠从楼梯上面下来,头发只随意地挽了个髻,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的。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林勋负手站在楼下,吓了一跳:“侯爷,您这么早?”
“她醒了吗?”林勋问道。
“还没有,昨天大家累得够呛,很晚了还在讨论细节,连施大家都是在这里休息的。要奴家上去叫她吗?”月三娘指了指楼上。
林勋捧着衣服站起来:“不用,我亲自去。”
绮罗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她卷了一床被子抱在怀里,假设这是某人。可是被子硬邦邦的,又细又小,根本就和某人不像。她不满地翻了个身,一脚把被子踢下床,在床上摆了个大字。
林勋进去,把衣服放在桌子上,轻声走到床边坐下来。
其实还早,她可以再睡一会儿。他这么早来,也不过是想早点看见她罢了。她披散在床上的黑发泛着光泽,像质地上好的黑珍珠,衬托得她脸上的肤色愈加白皙细腻,没有半点瑕疵。
绮罗在睡梦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来了?”然后蹭到他身旁,伸手抱住他,“做梦吧……一定是做梦。梦了一晚上飞天,终于梦到你了。快给我抱抱,总比抱着被子好……”
林勋勾了下嘴角,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看清楚了,我可不是被子。”
绮罗一下子醒了,猛地抬头,撞到他的下巴,两个人都低呼了一声。
绮罗赶紧伸手去揉林勋的下巴:“怎么真的是你!”
林勋把她拉进怀里:“我没事。想着你醒来看见我能安心点。皎皎,今日尽力就好。”
“你知道蝴蝶叛变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输定了?”
林勋低头看着她。出了蝴蝶的事情,李金婵已经知道她们舞蹈的全部内容,重新排舞根本就来不及了,输也是常理中的事。可是听她的口气,却又不像是认输的样子。
大庆殿的殿前广场,是举行武斗的地方。一大早,广场上就搭起了台子,五色的旌旗飞扬。皇帝和重臣坐在石阶的平台上头,各国的使臣和稍低些的官员则围坐在看台的三面。
林勋和绮罗进宫了之后,绮罗跟着女官到储秀宫准备去了。林勋独自到了殿前广场,这时已经来了不少人,李宁令正在跟活动筋骨的野利说话,看到林勋伸手打了个招呼。
武斗西夏是志在必得的。
野利对李宁令说:“殿下,他们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来跟我比试,十分没劲。不如这样……”他在李宁令耳边说了一番,李宁令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林勋走到石阶上头,内侍领着他坐到位置上,赵光中就坐在他的旁边。赵光中正跟手下的人轻声说着什么,看到林勋过来,就挥手让手下的人退开了。
“这个野利还真是个庞然大物。听说他野蛮成性,跟他过招的人不死也会被打成残废。今天当着这么多国使臣的面,别输得太难看才好。”赵光中主动跟林勋说话。
林勋淡淡地看着他:“看来赵大人对我们国家的武将十分没有信心。”
赵光中只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坐在不远处的王赞插嘴道:“赵大人的意思是,若是今天出战的人是侯爷,那我们必定十拿九稳。可惜侯爷答应他们不下场比试,那我们只能白白地输给人家了。好在是三局两胜,文斗我们不会输给西夏,就看最后一场了。”
一个官员说:“可下官听说昨夜陆大人吃坏了肚子,今天能不能进宫来还难说。”
赵光中心里隐约有些得意,陆云昭不能来比试,自然是由苏从修补上,这样虽也是得胜,但跟陆云昭得胜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王赞看了赵光中一眼,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悠然笑道:“你们看,陆大人这不是来了。”
赵光中的身子顿了下,眯眼朝比武台的方向看去。只见陆云昭被人扶着,缓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腰板挺得笔直。他面色虽然苍白,但很有精神,目光似淡淡往这边一扫而过。怎么会?那个药明明无色无味,也无解药。他今日应该下不了床才对。
他暗暗在袖子中握紧了拳头。
真宗皇帝是最后才到场的,随行的还有太子和两位皇子。他们落座之后,武斗正式开始。
今日上场比试的是禁军中年纪最轻的都虞候霍然。他随林阳参加了抵御西夏的战争,林阳就是他从乱箭堆中背出来的。得胜归来之后,他进了禁军的殿前司,在郭孝严手底下效力。
霍然个子不高,精瘦得像猴一样。之所以选他来对抗野利,就是看中了他的灵活机变。
野利走上比武台,轻蔑地看了霍然一眼,抱拳向皇帝行礼,声若洪钟:“今日比试,光是过招恐怕也没什么意思。都虞候小小年纪,又这般瘦弱,我下手轻了或重了,各国只怕还得说我恃强凌弱。不如我们来比举鼎,如何?”
他此话一出,满场哗然。林勋虽然料到西夏人不会按常理做事,但临场改变规则,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赵霁说道:“先前约定好是比武,你们临时改变规则,恐怕不妥吧?”
李宁令站起来拱手道:“太子此言差矣。规则本来就是由我们定的,野利不过是怕自己出手太重,伤了两国的和气。难道说贵国想要反悔?”
霍然站在野利旁边,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他侧头看了野利一样,知道比力气,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殿帅跟他说的明明是比武……他知道野利的凶蛮,他今天站在这里,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甚至连遗书都备好了。而且举鼎在历史上,也是举死过人的。这个时候,推托或者认输,只会让那些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国家,更加看不起他们,增添兴兵的念头。
至少得让他们知道,中原的男儿是打不倒,不怕死的。
想到这里,霍然大声地说:“好,就比举鼎!”
林勋皱了下眉头。霍然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真宗皇帝静静地看着比武台上瘦弱的男孩儿,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不过一会儿,由西夏五个勇士合抱过来一尊鼎,三足两耳,刻有兽首。
西夏勇士把鼎放在比武台上,只听“砰”的一声,地面仿佛都震动了,可见鼎的重量。
野利拍了拍胸脯道:“我先来!”
另外几名西夏勇士马上让开,只见野利扎了个马步,运功于两手臂,低吼一声,上前抱鼎。他额上青筋暴露,口中喝出声响,巨鼎的三足缓缓地离开地面,举座皆惊。
西夏勇士不停地叫好。古传夏禹制九鼎而传国,得天下者得九鼎。西夏此举,暗含问鼎中原之意。
野利卯足了力气,将巨鼎抱在胸前,慢慢地转向霍然。霍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听野利喘着气说:“该你了,接着。”说着,竟然将巨鼎直接朝霍然扔了过去!而霍然身后,坐着的是本朝的官员!
惊叫四起,有人因为惧怕而离开座位。台阶上坐着的郭孝严和林勋同时站了起来。林勋反应更快一些,飞身而下,跟从旁边冲出来的透墨一起,冲向了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