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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虽然天地间万籁俱寂,但两万人急速行军的声音,却可声传百里。
马蹄声,铁甲摩擦声,纷杂的脚步声,让这个黎明,仿佛有低沉的惊雷滚过大地。
虽已是早春二月,清晨的风还是寒凉刺骨。李信端坐马上,看着面前的大军,急速向前行进。
十日前,李信所部秦国东征北路大军前军,渡过黄河,以速进速战的战术,快速拿下离石。然后经由离石,翻过鸡公山,直插晋中平原。
李信虽然年轻,但承蒙君上赏识和王贲大哥亲自提拔,直接被授命前军前将。
李信抬眼看了看东方已亮出一线的天际,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暗剪影的城池。
作为快速突进的前军,李信没有让北路主帅王贲失望。他迅速攻城夺地,接近太原时,他选择绕开驻军较多的晋阳,直取狼孟。
从狼孟直插北部井陉关,再从井陉关突进至邯郸的北方,这是一条秦赵大战必争之路。
几次战役,在这条线路上,双方胜负各半。桓齮曾以绝对兵力在这条战线上,吃掉扈辄的十万大军;而李牧刚在去年,也是在这条战线上,将秦军十五万大军击溃围歼。
但是李信的目标依然是要抢夺井陉关和这一条军事战略要线。
眼前的城池不是很大,但却坚固无比。狼孟三面所临深涧,只有一面向北的方向,可进可出。而正是这个U型向北的敞口,却扼住了秦军东进的咽喉。
所以狼孟是李信必攻之地。
李信的战马喷了个响鼻。他坐在马上,扯了一下自己厚重的黑色披风,一身黑色重甲绷得他窄劲的腰身越发挺拔。黑色的头盔上盔缨如墨,衬得年轻的小将俊美英武。
他重甲的甲叶在晨光中,泛着森寒的漆黑金属光泽,与同样披着重甲的战马融为一体,仿佛一驾精致无比的攻击战车,蕴蓄着无尽的战力。
李信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军,将头盔上的面甲拉下来,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狭长深邃的双目,紧盯着队伍行进的前方。
他向前挥手,下命令道:“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旁边的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将领,第一次跟随这样年轻的小将,心中不免尽是疑惑。
“李将军,我们难道不稍事休息?将士们已经连续赶路几十里。疲兵易败。请李将军三思。”
李信在面甲后轻笑了一声,说道:“狼孟城里的人也这么想。但是你见过下山的猛虎还要歇个脚吗?迅速攻城。”他下了最后的命令。
当攻下狼孟的捷报传到中军大帐王贲的手中时,他身边的蒙恬,作为此次北路大军的右军右帅,毫不惊讶自己这位好友的锐不可挡。
一座小小的狼孟城恐怕连给李信做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王贲高兴的拍了一下案几,说道:“狼孟已破,全军开拔,按计划向前推进。”
井陉关虽然易守难攻,但对于多次夺关抢隘的秦军来说,攻破井陉关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信大军沿途并未做长时间的停留休整,一路边战边攻,边攻边进,直扑井陉关。
赵国邯郸,武安君府邸。
李牧清晨依然像往常一样,练过一遍叱咤撼岳枪,然后坐在庭院正中,仰头看着头顶越来越亮的天空。
作为心神坚定的武将,他不想把时间花在犹疑困惑上。
为什么当整个朝廷都已得知,秦军再次出动十五万大军从离石突进赵国边境,开始了再一次的东征的时候,而他,这个作为前任抗秦主帅的上将军,却依然坐在武安君府邸的庭院里,无所事事。
如果放李牧去想这些朝廷中的细枝末节,实在让他感到窒息难耐。他干脆抛开脑中那如盘根错节般的复杂因果关系,直接去思考这场战役应当如何打。
早有探马来报,秦军渡过黄河进入平原之后,分兵两路。北路由王贲为主帅,直奔太原;南路由杨端和为主帅,正急速向邯郸南扑来。
两路军意图明显,无非是互为掎角之势,南北夹击的终极目标自然是邯郸。
李牧随手从旁边捡了个树枝,在地上画出了太行山大约的走向和几条主要的河流,几座主要的城池。然后他在两个地方,重重地点了点。
一个是邯郸南,漳水南岸的邺城;另一个依然是井陉关附近的几座城池。
他把目光放在井陉关右侧不远的一个手画的略大些的圆圈上,那是井陉关附近屯兵最多的藁城。
老将谭义在镇守藁城。而且五天前,他已经把小女李落棠都尉派去了谭义手下。
李牧再次抬头望了望天空。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周围的高墙压迫得他喘不上气,他感觉身边不断流逝的时间就是赵国的生机和胜算。
他深呼吸了一下,多么希望能闻到北方草场的味道,那种自由驰骋的味道。但是现在,李牧没有选择,他只能坐在这武安君府邸的庭院里,默默的等待。
老将谭义一夜未睡。早有探马来报秦军已经突破太原的狼孟县直插向东北,目标必定是军事必争之地井陉关。
这一宿谭义反复思量,但现在仍然在犹豫。如果按照李牧大将军的方略,他应该按兵不动,守住藁城。可是,井陉关太重要了。
井陉关镇守人数不过几千人,应当连秦军的前军都无法抵抗。
天大亮的时候,谭义终于决定,亲自带八千人马前去增援井陉关,而且要快,因为秦军突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谭义点齐兵马正要出发,就见都尉李落棠骑着她的快马超光,冲了过来说道:“谭将军,此时应坚守藁城,没有上将军命令不要出城。请将军三思。”
谭义冷静的说道:“上将军还被困在邯郸城未接虎符。秦军现还没到,我需要亲自增援布防,安排妥当了即刻返回。否则等秦军快速突破井陉关防线,可就晚了。”
“可是……”,李落棠还要再劝,谭义一挥手,右手将马鞍桥上挂着的长臂大刀摘了下来,轻轻向前一挥,已经带领着八千人开拔了。
李落棠没有办法,只得带领自己的亲卫小队迅速跟上,随谭义将军前往井陉关一线增援。
可是谭义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李信的速度。
李信马不停蹄,作为最快速反应的前军,迅速突入了井陉,并以突击战的方式,用极快的速度拿下井陉关。后面的几个如土门关一样的小关口,更不在话下。
等到谭义的增援大军赶到的时候,李信已经攻克了鹿泉,正在向番吾城发起进攻。
李信得到探报有赵军前来增援。他微偏过头朝东南方望了一眼,细细的想了想。
如果不及时迎战,秦军的前军将会腹背受敌;或者如果待赵军与番禺一线的赵国守军会合,将会形成一条连接藁城的防线,阻碍秦军大部队的前进。
所以李信当机立断,亲自带领一万人,直接迎战赵军的增援部队。
此时天光大亮,又是一个晴好的早春。晨风中,已经有了丝丝回转的春暖。那些干枯的柳条已经变得嫩黄,眼看就是要发新芽的时节。
谭义的大军踏着依然还未返青的枯黄白草快速像井陉关方向行军。突然就听见前方鼓声大动。再行进一里路,就见远处一片旌旗招展,秦军整齐列队挡在了前方。
老将谭义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晚了。他目光锐利的看向秦军,推断这应该就是秦军的前军。秦字大旗下,帅字旗上一个“李”字,在风中猎猎飘扬。
听说了,秦军最年轻的小将,李信。“还是个乳臭味干的娃娃吧?”谭义心想,撇了一下嘴角。他倒不是轻视敌帅,只不过是更加自信于自己几十年的沙场经验。
谭义迅速指挥赵军调整队形,前进的队形改为防守加进攻的攻守阵型。最前面是重甲战车,后面是弓箭手,两侧则是赵军速度最快的骑兵大队。
李落棠立马在老将谭义的身后,心中有隐隐的担忧。果然秦军趁我军驰援未稳,在此堵截。而且显然从战力人数上,赵军并不占上风。
如此旷野作战,虽然是在赵国的土地上,赵军占有主场优势,可仍然没有绝对的胜算把握。
李信从头盔的面甲上方看过去。赵军军阵严谨,正中间盾牌阵后面一辆主战车上,是一位须发已白的老将军。李信在面甲后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命令道:“列队迎敌。”
秦军最前方是重甲战车,两侧是重甲骑兵。而他们的前帅李信却是重盔重甲,一人独骑立马整个列阵的最前方,如同蓄势待发的宝剑那剑尖上最锋利的剑芒。
他背部肌肉绷紧,腰板挺直,全身稳定下沉,慢慢的举起了右手。当他的右手掌在空中猛的一握拳,战鼓擂响了。
秦军的第一次冲锋开始了。谭义也随即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赵军和秦军在开阔的平原上作战,轻骑兵对上重骑兵显然不占优势,所以谭义指挥赵军的轻骑兵,尽量绕开秦军的重骑兵而杀向后方的步兵。
但是秦军的强弩实在太厉害了,压制着赵军无法快速前进。赵军的弓箭射杀虽然密集,但杀伤力不及秦军的强弩。两番射杀下来,进攻中的优劣慢慢的显现出来。
秦军鼓声大振,而赵军也旌旗摇动,喊杀震天。双方连续发起进攻。冲锋中一片混战,赵军的轻骑伤亡惨重。
此时老将军谭义只身挺立在战车上,两眼变得通红。他知道这样打下去对赵军不利,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撤退的可能。平原上撤退与送死无异。
所以他只能推动己方战团,不断和秦军做出硬碰硬的战斗。只有将秦军压制住,令秦军举步不前,赵军才有撤退,或者是迂回与就近城池的赵军会合的可能性。
谭义满脸凝重,握着长柄大刀的手,青筋暴露。他是去年在战斗中负了重伤,目前还未完全恢复。但老将的那种势不可挡的威势,却从未消减过一分。
一直立马未动的李信微微眯起他深邃的双眼。秦军几次冲锋,都遭到赵军的顽强抵抗,如此战力消耗也是不小。
李信将马向前带了一下。马的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旁边的副将刚要喊“李将军”,李信的这匹马,已经毫无征兆地一跃而出,飞速加入了冲锋的队伍,向赵军突进而去。
身后的几名副将完全没料到,主帅身先士卒冲上了战线,只好匆忙催马跟了上去。
李信夹在秦军的冲锋队伍中,一马当先,越骑越快,重盔重甲宛如墨黑的箭簇向赵军急射而出。
谭义在高大战车上,也已经看到了对方的主帅小将如离弦之箭般向己方冲来。他迅速指挥弓弩手,快速放箭。可是,箭雨的阻滞没有凑效。
李信在马上拨打雕翎,竟极快地穿过了一片箭雨,突到了赵军战阵的近前。这时就见他从背后摘下弯弓,极其迅速的抽出三支箭,挽弓搭箭,以一个快到让人无法反应的速度,连射了三箭。
李信的眼睛锁住了谭义。他的三箭全是取谭义的要害。一箭眉心、一箭咽喉,一箭胸膛。这三箭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皆因为他独骑纵马的冲锋,已经大大缩短了射程距离,所以这三箭实在是太近、太快,势不可挡。
不过李信的三箭射得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谭义老将的身后,李落棠用极快的速度摘下弯弓,向李信迅速还击,也射出了连珠三箭。
李信射完箭之后,刚要拨马掉头,便听到破空之声向自己袭来。他心知不好,急速向马鞍下藏去。
几支极快的雕翎箭仍然擦着他的身体,射了过来,其中一箭在他躲闪不及下,正中了他的大腿。三箭过后,又有箭雨飞来,李信迅速拨开飞箭,猛回头朝谭义望去。
然后,他在面甲后大喊了一声:“成了!”因为他看到他射出的三箭中,有一箭正中了谭义的咽喉。那支羽箭透脖颈而出。
老将军谭义没有倒。
虽然那支箭击穿脖颈时,鲜血瞬间喷涌。谭义老将军用他的长柄大刀,柱住了战车甲板,身形未倒。那一瞬间,谭义看见了漫天飞雪。
他感觉咽喉的火辣辣如饮醇酒。只有最烈的酒才能在纵马草原时抵御塞北草原的寒冷。
雪大如席。碧草苍穹。
李落棠扑上前去扶住老将军,只听得老将军在咽喉中咕噜几声,瞪着眼睛,已经是气绝身亡了。
李落棠悲愤不可名状,抬眼瞪去,只见那重甲的敌国小将,已经腿上带着一只雕翎箭返回了阵营。
李落棠和副将一起把谭义老将军抬下战车,然后她对副将说:“请继续指挥战斗,不能后退,不然老将军就白死了。”
说完,她冲到几步外战鼓之前,一推赵国擂鼓的兵士,夺过鼓槌,开始咚咚的敲响了进攻的战鼓。
鼓声震动着李落棠的心脉。她眼中噙泪,却在尽力用眼中燃烧的怒火将眼泪蒸腾殆尽。紧咬下唇,李落棠努力稳住双手,让她从小就熟悉的勇往直前的鼓点更加坚定激昂。
李信返回秦军军阵,抬眼回望,才注意到那射了自己一箭的竟然是个女将。他吩咐副官:“给我去查查,那个赵国的女将是谁。”
双方继续激战,直到李信得到准确消息,他派出的进攻番吾城的那部分部队,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城门已破。
李信这时才挥了挥手,鸣金收兵,迅速集中兵力进军番吾。
而此时赵国方面伤亡惨重,继续穷追猛打,已经是不可能。赵军只能清点战场,迅速退回了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