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

书客笑藏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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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虚幻,那么整个传功塔,以及传功塔的每一层,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虚幻世界。至少从外面的真实世界来看,它就是一棵形似九层宝塔的树而已。

    但虚幻的世界,里面也有一些真实的存在。

    比如第一层的朴老九,是五百年前一直活到现在的人物。第十九,她是朴老九用这仙树上的树脂、树髓这些材料制作出来的傀儡,每天触手可及地在他面前晃荡。第二层的元婴大妖温如雪,她是真正来自极地冰原的一株草。

    黄璐,她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只是这个虚幻离界中的一个幻影?

    这让勾猪陷入了纠结之中。他体内青木真气澎湃如潮,随时可以启动青木修复术来重生肉体。

    一场大火虽然毁了他的表层皮肉,可是内脏器官还在护体真气的保护之下。只要他的青木修复术一运转,虽然耗点时光,迟早能把层皮肉重生出来。

    但是身后和自己紧紧粘连在一起的这个烧焦的女人,体内却是一点青木真气也无,生机还在迅速地流逝,不出一两天的时间,必死无疑。

    先救人,还是先救自己?

    如果他先救自己,两天内黄璐必死无疑。如果他先救黄璐,自己的生机也会随之流逝,甚至不知道体内这些青木真气,是否足够支撑两个人一起恢复。

    “这该死的女人,看来真是吃定我了!”

    勾猪恼恨地想。不管她是不是虚幻的,她现在是真实地贴在自己的背上。两人的皮肉都烧成了焦炭,后背和前胸粘连在了一起,结成了一块漆黑的硬壳。

    他们的肺和心脏就这样比邻而居,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正在一点一点地衰竭,这种感觉根本无法区分虚幻与真实。

    他所亏欠此人的,也就是一饭之恩。他落在这第三层,快要饿死的时候,是这女人给了他一顿米糕和大饼,让他吃了个饱。但他也报答过了。曲连县城不是他冒死把这女人救出,她恐怕已经变成尸魔了吧。

    勾猪终究是个讲义气的贼。

    “算了,我先确保她不死,至于能不能活,就不管了。让她先苟延几天,我再回头救我自己。”

    他下定决定,青木修复术开始运转,青木真气如潮水一般,透过这烧焦的硬壳,注入到身后残留的生命体中。

    勾猪没有想到的是,这术对的神识的要求极高,一经开启,他立刻入定,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一切都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真气是是被神识融合控制的灵气,所以外人真气一旦入体,会遭到自身神识的强烈抵制。以勾猪的青木修复术去修复别人的身体,原本是不可能的。但黄璐的神识已经烙印了勾猪的魂息,如同认主的法宝一般,对主体的真气并不抵制。

    这真气入体之后,她原本越来越衰弱的心跳,竟然犹如鼓点一般,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的几近干涸的血液从青木真气中吸收了生机,开始加速运转。身体残存的血肉强行吸收周围的养分,生长、分化。不多久,脑中的神识也恢复了过来。她竟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皮早就失去了弹性。眼珠轻轻一转动,烧焦的眼皮就掉落了,黑暗中露出一对恐怖的眼白。她当然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一片漆黑。

    但她能感觉到全身的惨状。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毁容更可怕的了。但是现在,她全身就没有一处不被毁的。

    在湖上坠落,然后被横天火舰炮火击中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翻腾,就好像她至今没有离开那烈火的炙烤一样。

    偏偏身前这个人,不断地往她体内注入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真气,维持了这副残躯的运转。一些血肉还带着敏感的神经,如发芽一般四处生长。这丝毫不让她觉得幸运,反而是无比恐惧。

    “让我去死!”她用尽气力向这个人传音说。她是真的想死,不像这样如鬼一般地生存下去,也不想让这个人再浪费真气。

    这人没有答复。他正在全力运转一种奇特的功法,这种功法通过一种真气带来生机,让自己的全身上下都维系着运转,并且还在不断地修复之中。

    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听不进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他自己的身体也一样被烧焦了,两人粘连在一起,卡在两块光滑的岩石之中一动不动。从外面看来,这就是两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到一丝的生气。

    黄璐心中忽然一动。这个人并不是只是在拯救她,似乎还在牺牲自己。他完全可以把这种生机勃勃的真气先用在自己身上,没有必要在她身上运转这种功法。

    这个无法理喻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救我,就因为我给了你一碗饭吃么?

    都已经烧成这样了,就不能让我干干净净地去死么?

    人一旦死了转世而去,真是一身轻松。什么魔军肆虐,什么道场被毁,什么崇玄观的传承,真是可笑啊,从此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偏偏这个无可解释的男人,一点一点生机的注入,就好像一只摆脱不掉的手,将她往死亡的路上死死拉住了。

    对于这个猥琐、贼眉鼠目,时不时还喜欢占点便宜的人,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但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亏欠他,亏欠到永远都还不清的地步?

    偏偏她又不能拒绝。这种离奇的修复之法,如果她默默承受还好。如果是稍加抵抗,这术可能会走火入魔,两人一起命归黄泉。她死了不要紧,真的把想救自己的人拉下垫背,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挣扎求死了。

    她只能默默承受,一天,又一天,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少天。

    每一天她身体中的血肉都在这副焦臭的躯壳中的生长,有时如利刃割体,她虽想惨叫却喊不出声。有时如万虫挠心,奇痒无比,让她几近癫狂。

    自己居然没有疯,这真是一个奇迹。

    不知道是渐渐地习惯了,还是这痛苦终于慢慢减弱。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的身体终于一天比一天更加轻松了。

    剧痛和奇痒都在不断地减弱。她甚至觉得她有可能已经可以移动了。她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

    以往,虽然她的一些肌肉恢复了正常,但只要她轻轻地一动,肌肉牵扯身体上的皮肤,立刻就会有闪电一般的剧痛传来。

    但是这一次,她听到咔擦地一声,手指上一层烧焦的硬壳破裂了,就像蛋壳一样地裂开,然后被水流抚走。

    这根手指的皮肤直接接触了湖底的水流,感觉到无比轻柔和冰凉。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在这样地脱壳而出,宛如破茧成蝶。这种奇特的修复术,几乎完整地在她烧焦的肉身中,重新长出了一副新的肉身,宛如新生。

    她小心地挣脱残余的漆黑坚硬的壳,一点一点地剥落。她已经不再担心会弄伤自己,但她担心会弄伤依然留在黑壳中的勾猪。

    她头上的残壳犹如头盔一般,似乎她的整个头盖骨都重生了。原本的头骨被挤出了身体之外。她腾出手来,将这残壳摘去。一枚银色的长针钉在了这残壳之上,被随之拔出了。

    “千里定魂针!”

    黄璐恨透了这枚东西。如果不是有它,她就不会给自己拷上仙人镣,也就不会坠入到这湖中,更不会经历这一番生死折磨了。

    但现在,她在黑暗中破茧成蝶,终于自由了。

    她烧焦的头发既然恢复了原状,比之从前,更加轻柔如水。

    肌体反而被抹去了无数岁月的痕迹,全身的皮肤光洁如玉,犹如婴儿。猛烈的流水冲过,却被环绕的玄水旗改变了力道,变得轻如抚摸。

    她全身都裸露在这轻柔冰冷的深渊之水中,感觉无比地轻松惬意。

    气海中真气勃动,明显已经不再是筑基二重,而是筑基三重的实力了!

    她停留在筑基二重多年,倒不是她不能突破。而是阵师的布阵之术,对炼气境界要求并不高,她太多精力花在修炼阵法和神识上了。

    这毁灭肉身再重生的方式,或许是炼气的捷径之一,但要求实在太高了。首先要将自己毁灭濒死,然后还要海量的青木真气,再加上那种一运转就让人入定的神奇功法,中间只要一步不济,也就是个身死道消。

    这一瞬间,仿佛她成了这黑暗湖底的主人。

    按理说炼气境界的提升,对神识并没有什么作用。不吸收别人的神念,神识是不可能提升的。

    但是她的神识明显变得更强大了。这可能不是吸收了别人的神念的作用,而是她识海中本来就存在的某种东西开始觉醒了。

    虽然在这几乎绝对的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神识却奇迹般地通透无边。她身上每一寸皮肤,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仿佛成了一只眼睛,感觉到了这湖底幽深湖水每一线细微的流动,和它们撞击在那些光滑的石壁上击出的微小的声音。

    无数这样细微的感觉聚集在神识中,这构成湖底岩洞的整个形状,都映射在她的识海中。

    绝识之壁上金光大盛。《三阵经》在绝壁上烁烁闪光。本来她将《三阵经》的一部分传授给勾猪已经损耗了不少神念,这字迹已经暗淡了不少,现在却被以前更加明亮了。

    勾猪的身体依然是烧焦的形状。但这种重生之术依然在运转,并没有停息。在完全重生了黄璐之后,这术开始自行修复勾猪的身体。

    “如果这样下去十多天,可能他也能从这黑壳中重新活过来。”黄璐喃喃自语。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保这十多天平安无事。

    黄璐的神识扫过,发觉勾猪的黑壳外,居然粘着三个仙荷。

    这些仙荷看似只是树叶所制,柔弱无比,其内部时光停滞,也导致了它本身水火不侵。因为停滞的时光是无法发生任何改变的。

    黄璐轻轻地将三个仙荷取下。如果能在仙荷中找到乾坤一气钉之类的布阵之物,她或许能布下一个护法结阵。仙荷中可能还有一些日常用物,她想找一件衣服来穿,或者是一枚辟谷丹来恢复体力。

    “小气鬼!仙荷上竟然都下了魂印。”

    勾猪看起来才筑基二重,但魂印的气息强烈无比,她现在都筑基三重了还完全撼之不动,看来平时是小看了他。

    什么物品她都取不出来,无奈中她把三个仙荷束在她的长发上,然后走出岩洞。

    她希望这里足够安全,能渡过十多天的时光,等到勾猪重生醒来。

    洞外是一片深广无垠的墨黑,即便是抬头仰望,也见不到一丝丝光亮。但她的神识能感觉到脚下崇山峻岭,气势磅礴无边。头顶无数狂啸的水流,犹如飓风一般,在黑暗中无声地呼啸。

    但这绝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线光芒。

    这线光芒传来一种如针刺般的危机感,刺痛了她的神识,使得她猛然警醒。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