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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刚要回答,那到了嘴边的话,却被临时打住了。
即使小皇帝因自己的愚蠢,已经沦落至叫他们搓圆捏扁也不可能反抗得了的境地,在一些人眼里,始终象征这不容侵犯的正统。
而为了叫他们日后不敢轻举妄动,燕清预备采取的,是与温和绝缘的狠戾手段,本身自是一桩注定招来忠汉一派口诛笔伐的恶事。
依他看来,吕布最好不光是不直接参加进去,而是彻头彻尾地就置身事外。
在那电光火石间,燕清将协同曹丕称帝、主持受禅仪式的华歆被三国演义都快黑得体无完肤,和为填补军粮空缺而制出人脯的程昱等人,统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尽管外人多少也清楚,臣子的所作所为,往往离不开主公的暗中授意,可有个份量够重的人主动站出来背锅,拉走大多数骂者的注意力,永远比叫主公亲自挽袖子上阵要来得合适。
不过这样做的话,在这德行为尊的背景,臣子的名誉上就会被印上不小的污点,仕途也会受到不低的损害。
毕竟未来要捧吕布上位,为社稷安定着想,也得粉饰成和平□□。那哪怕只是明面上给被迫禅位的汉室一个安抚和交代,燕清这“擅作主张”之下把他们气狠了的人,都不可能身居高位了。
就像程昱因曾做下以人脯做粮这一伤天害理之事,而在朝野中大大地失了声望,饶是立下汗马功劳,最终也没能位至公。
虽然两事不可相提并论,也有史书由胜利者书写这一说,可只要存在着半分会让吕布受到非议的风险,燕清都不想去冒。
思来想去,燕清还是觉得,这挨骂讨嫌的麻烦由他认领,是再好不过的了。
都已走到了如今这步,相熟的人都很清楚,燕清不止有仙人一般超凡脱俗之貌,生性也是真真切切的淡泊名利,完全不在意封侯拜相、高官厚禄的。
甚至在燕清自己看来,如今他这赫然是吕布底下最不可动摇的第一人的地位,本就是名不副实到了极点——他真实本事不过泛泛,怎配得上这份被赋予的超然?
要能趁此压上一压,让他顺理成章地急流勇退,为日后退居幕后,让贤居之打下基础,倒也是两全其美的事了。
至于历史对他的评价究竟是褒大于贬,还是贬大于褒,他都浑不在意。
只要吕布对他的信任不改,便已足矣。
燕清眉眼弯弯,睁眼说起了瞎话:“清尚未想好,暂时无法告知主公呢。”
吕布微眯着眼:“重光向来谋定后动,这话,布却是不信的。”
燕清眨了眨眼,试图将话题岔开,不想这回吕布难得固执,非要探听到底,糊弄得并不顺利。
屡试屡败后,燕清唯有无奈一叹,坦诚道:“清恳请主公,将此事全盘交予我来处置。既不要多加过问,过后也莫要为我辩解,可好?”
吕布回得也很迅速:“好了奶奶个腿儿的。”
燕清:“……”
他的奶奶还得过一千多年才出生,招人惦记的腿儿估计是暂时好不了了。
吕布这会儿已将脸沉下来了,伸出手来,抑制不住恼怒地重重抱住了燕清,在他耳畔咬牙道:“好的香的坚决不要,脏的臭的就力排众议、非得自己抢着往身上揽是罢?”
不等燕清再用那条他说不过的巧舌狡辩,吕布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莹润似白玉一般,偏偏软和得遭眼馋多时的耳垂。
在燕清吃痛地轻轻吸气的时候,吕布还叼着它磨了一磨,才慢慢松开,旋即斩钉截铁道:“布阵中莫不是无人了,诸事皆得劳重光去担不可?以往是布生了一双鱼目,未能看清,日后重光若再敢有此类念头,布定要以家法伺候!”
在燕清看来,吕布这完全是胡搅蛮缠,拿无理取闹的捣乱当护短。
……尽管叫他感动。
然而吕布在他跟前常是温顺的模样,到底是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而不是只有柔弱爪子的幼猫。
吕布极大地发挥了身份便利,仗着自己是主公的优势,在第一时间以住燕清后,又在私底下找郭嘉等人商榷,快速张罗了合适人选,干脆利落地绝了他阳奉阴违的路子。
不等燕清缓过劲,尘埃就已落定了。
尽管是个招骂的脏活,可也是一条取得权倾朝野的吕布信任的捷径,愿做的人,还真不少。
燕清无法,只有安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开始寻思,他要不要给自己也留一幅画像?
燕清揽镜一照,里头映出的还是那张说好听点是‘姝丽无双,犹如好女’,在他看来则是完完全全的孱弱娘炮的长相,只觉得无比扫兴。
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吕布那种男子阳刚充盈得几能溢出的英武飒爽要来得合他口味。
燕清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
且说一时怒火上涌,没憋住当场对燕清发了一顿飙的吕布,这几天走路都隐约有些发虚,只闷头做事,要快快将这一页揭过。
好不容易把最难捱的几天混过去了,吕布才敢厚着脸皮去找燕清。
结果去的时机不巧,他家这极其喜洁的军师祭酒,又在隔间洗浴了。吕布在内厅扑了个空,也不敢在这情况不明的时候去骚扰燕清,而是老老实实地在矮桌旁坐下。
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摆在上头,刚完成还没一会儿的几幅画作。
吕布才看了一眼,呼吸不由一窒,剑眉也深深地拧了起来,将它们拿起细细端详。
吕布头一个注意到的,就是他从未见过此人这点。
画像里的人分明穿着文士的长袍,头佩青色纶巾,手持雕花重扇,身形却很是高大魁梧,面貌亦是武人的刚毅肃杀,孔武有力。
最让吕布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人无论是精神气貌,还是挺拔长躯,或是眉眼唇鼻,都与他极其相似。
吕布看了又看,忍不住想,要是他娘亲的肚皮当初再争气一些,给他生个弟弟,长大后怕就长这样没跑了。
但这混账玩意儿究竟是谁?
重光怎无端端地,就为这他连见都没见过的无名小卒费心费力,画了这么多张画?
吕布怀揣着一肚子疑问,险些没忍住要去找燕清问个仔细,亏得他经这些时日里,攒了一些城府,不似过去那般轻易冲动,最后冷静下来了。
只将管家唤来,问燕清今日在府邸到底接见了什么人。
管家的答案则叫吕布很不满意——燕清一早就穿戴整齐地出门去了,晚膳前才回来,也就比他要早上那么一丁点儿。
吕布满脸乌云密布地挥手屏退了管家,燕清正好也在这时松松地披着雪白的外衣,慵懒地散着一头半湿不干的长发,慢悠悠地走进来了。
再简单的动作,由燕清这般如琢如磨的美人做来,也能平添许多赏心悦目的优雅。
见到目光呆怔,隐现痴迷之色的吕布,燕清挑了挑眉,站在他跟前,似笑非笑道:“主公来了?”
吕布本能地点了点头,却根本还没回过神来。
燕清原还想气他一下,看到这呆愣楞的模样,都没能绷住架子,觉得无语又好笑:“这都多久了,还没看惯?”
吕布:“唔。”
他半点不觉得看宝贝祭酒看呆片刻,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被燕清又揶揄几句,也只理所当然地照盘全收。
少顷,吕布终于想起要问这画像一事了。
“还能是谁?”燕清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道:“自然是区区在下。”
做梦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吕布瞬间沉默了下来。
燕清微眯起眼,十分平静地与他对视。
就见到吕布在反应过来后,不光是双眼一瞪,就连嘴都张大了:“……啥?”
又断然道:“绝无此事!”
吕布的反应如此夸张,燕清不由颇感不爽,直接将他手里还没轻没重地捏着、都快有些发皱的画像抽回,一边小心压平,一边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不过是小小修饰,主公没认出来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吕布却觉得,重光看似淡定坦然,这事儿却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的。
即使他不晓丹青舞墨,更谈不上赏鉴品评,对得众口夸赞的那些名家画作,也从来欣赏不动,却不代表,他眼拙得能将长得南辕北辙的两个人,都给混淆了去。
要是燕清说,这画的是他吕布也就罢了,偏要硬撑着说画的是自己……
就在吕布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坚持己见的时候,燕清淡淡的一眼扫了过来。
吕布便慢慢地起了身,又慢慢地踱到燕清身旁,昧着良心改口道:“重光说的是。这仔细一看,确实有些相像,只怪布未曾见过如此精妙笔法,不免少见多怪了。”
话虽如此,吕布却将这茬给记了下来。
耐心地等了些时日,待燕清被事务缠身,将早前忙活过一阵的素描画作给彻底忘于脑后了,吕布就不声不响地将那几幅叫他百口难言的画偷走,来了个毁尸灭迹,才终于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