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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两封诏书以供选择,可只要小皇帝但凡看清一点大势所向,不再自欺欺人,就会聪明地选择禅让诏,而非罪己诏。
罪己诏,说白了只是皇帝面对天谴天灾,或是局势失控所引发的极大负面影响时,通过做出自省自责、知错就改的低姿态,再次强调且标榜天子的正统地位,致力挽回民心,不肯在权力上被真正削弱的政治作秀罢了。
不过刘协本就无半分实权可言,舍起来也非割肉的剧痛,只更多是心疼祖宗基业落入奸贼之手。
经此一事,他哪儿还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尽都被捏在窃国贼燕清的一念之间?
而在祭天大典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记显是专冲他来的神雷,有心人又暗中造势,别妄想消除影响了,恐怕早已载入史书中,留下无法翻身的千古恶名。
最为憋屈的,莫过于他被算计死了,愚民也只会拍手称快、奔走相告了。
刘协在玉碎还是瓦全之间痛苦地挣扎了几天,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做了回识时务的俊杰,选择了禅让诏。
于是在初平十一年三月,许城周边三郡纷纷来报,一有凤凰来仪,一有麒麟降临,一有黄龙出现,这连番‘吉兆’下,重伤卧床的刘协不等满朝文武上奏,就自惭无德无能,天雷更证汉祚已终,下了禅位书,欲效尧舜之举,让位于吕布。
当然,按照常规套路走,吕布还是得跟他来个三辞三让,才勉为其难接下的。
尽管众人多有察觉,可在刘协真正下诏、到吕布正式接下、将此讯广而告之时,还是叫最先得到消息的整个许城彻底沸腾了。
百官根本不敢想那道天雷实是有仙人之名的燕清操纵的结果,只在刘协被劈得奄奄一息、吕布毫不犹豫地代他草草完成了祭天大典、且显而易见地得上天所喜、又不计前嫌地救了刘协性命后,就知道想要匡扶汉室的话,是真正半分希望都没了。
跟忧心自己前程、不知吕布会否将他们这些一贯和他相看两厌的人来回大清洗的官员相比,黎民百姓的想法就要单纯多了,是真心实意地替吕布将要上位感到欢欣鼓舞,喜极雀跃。
见整个豫州自发地陷入了通宵达旦的狂欢之中,且这股喜庆之气还在不断往外扩散,很快影响到了离得最近、也是吕布的统治最为稳固的扬、兖两州,渐渐地就真有了普天同庆的气势后,燕清就干脆地放弃了多此一举地引导舆论走向,而是任由它们往好的方向继续发酵了。
有汉室自己作死、失势多年在前,又有燕清等臣子辛苦打下的坚实基础在后,还有吕布的万分争气,不但开言纳谏,四处征伐未尝一败的保障在间,叫百姓安居乐业,尝到不受战乱侵扰的好处,自发地感念他恩德,接受起来才如此之快。
乱世之中,能者为王,倒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对于自己已成为众望所归这点,吕布虽听燕清说过,却并无实感。直到他一次从兵营回来,却被热情掩道的城中百姓截住,团团包围,被耽误了近两个时辰,才艰难回到宅邸后,心有余悸之余,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可思议了。
他思来想去,都只将这归功于燕清,燕清却笑说:“德布四方,民心归顺,分明是主公奋斗多年应得的,清可不敢妄居了这功去。”
吕布的语气斩钉截铁:“当日在长安府中,若布未遇重光,不得你运筹帷幄、尽心辅佐,何来布之今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自己的长处上,吕布从不谦虚,也向来坚信自己在行兵打仗颇有心得,而在单打独斗上,则是无人能挡的威武。
可对于自己的短板所在,他这么多年来,也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又岂会不知重光为此殚精竭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燕清摇了摇头,哪怕只是两人私下里说的悄悄话,也不肯受此大誉:“最初清确有取巧,后文有文和、奉孝、元直等人出谋划策,武有子龙、文远、公明、伯符公瑾他们浴血奋战,岂能全归功于清一人?”
吕布却在此事上尤其固执己见,寸步不让,燕清多解释几句,他还恼起来了。
只气自己口舌笨拙,说不过燕清,便捂着耳朵,耍赖般躺到榻上一动不动。
燕清被他这简单粗暴的抗议给惹得哭笑不得。
不过这会儿也不早了,他们也已洗浴完,换好了寝衣,燕清好脾气地笑了一笑,将灯灭了后,也静静地伤了榻。
要搭筑好受禅台,并不用多久就能完工,再加上一些必要仪式的筹备,最晚不出七日,吕布就将正式登基。
这也意味着,吕布将搬入皇宫去住了。
天下至高的权利与名誉,也意味着莫大的责任和约束,吕布纵是野路子出身,也不可能违背太多。
最直观的影响,是他们再想同床共寝的话,就不可能是吕布出格地溜出宫来,而是得召燕清进去了。
而这次数,也当适当控制,多了就不再是主臣推心置腹的佳话,而是暧昧不清的奸佞恶闻。
而吕布本人,显然压根儿都没想到这点,只潜意识地认为,自己能在燕清府上赖个天荒地老。
燕清对此心知肚明,却刻意不做提醒,省得吕布这有时任性起来,就一昧蛮不讲理的家伙干出点荒唐事来。
只在忙碌之余,想到这般亲密无间的日子正式开始倒数,他再淡定自持,也难免有些触动。
再有是,在有了诸葛亮这出类拔萃、表现也堪称无可挑剔的义子后,群臣对吕布娶妻纳妾上,就渐渐偃旗息鼓,催得不那么紧了。
在东汉末年,义子可不只是挂个名头,而是切切实实有继承权的。
可在吕布登基为帝后,后宫还保持空无一人状态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吕布坚持,也不知得承受多大的压力,又能坚持多久。
思及此处,燕清轻轻地叹了口气。
吕布还在装死不动,他也不管,只躺在了床上,默默想着心事,一时间没有半分睡意。
待他回过神来,看向自始至终都老实得不像话的吕布时,才愕然发现,处于最安心的环境当中的吕布不知何时已累得假戏真做,呼吸绵长平缓,真睡着了。
“晚安,大傻子。”
燕清忍俊不禁,给他盖好被子,又忍不住俯身在那冰冰的颊上落下一吻,指腹轻轻抚平那不知为何紧皱的眉头,方躺了回去,阖眼入眠。
吕布这一觉,却睡得毫不安稳,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谓是噩梦连连,直叫他满头大汗,呓语不断。
他先是梦到自己回到了董卓伏诛那年的长安城。
依然是他亲手杀了董卓,可大概是因为贪恋一时权势,选择了留在朝中,与王允一文一武,共同把持朝权。
到了这步,吕布尚未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隐约觉得非常不妥。
董卓的确该死,他杀得也不坏。可王允那老儿分明只将自己当做以可用利驱使的卑下剑客,怎么可能大方地真肯与他分享呢?
吕布还没来得及将这事儿琢磨明白,王允就已鬼迷心窍,竟不顾众人劝解,一意孤行地将那名满天下的大学士蔡邕给杀了,而理由不过是对方为董卓之死落了眼泪。
众人唉声叹气,吕布也傻了眼,觉得大事不妙。
蔡邕难道不是那谁谁的忘年交,这谁谁的岳父来着,咋就忽然死这儿了?
怎么也没个稍靠谱点的出个主意,就任由他们胡闹?
可不等脑壳发疼的吕布做出正确应对,李傕、郭汜、张济和樊稠四将,就听取了谋士贾诩的计策,杀了个回马枪。
这四个平日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破喽啰,也敢欺到他头上?
吕布火气冲天,暴怒提抢而上,兵马是带了不少,却冲动之下中了计策,反被气势汹汹、队伍日益壮大的叛军给打得落花流水,竟丢脸地要落荒而逃。
走前他不忘去见王允,客气地问要不随他一起投奔袁术去——天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想到去投奔袁术那蠢货的,王允死到临头,却想起风骨来了,拒了他的好意,慨然赴死。
吕布不过意思意思问问,见他拒绝,就更心安理得了。
只是他刚迷迷瞪瞪地跨上赤兔,三番四次回首,老感觉自己身边少了什么的时候,看着一脸呆样的伏义来了。
“将军大人,可要将夫人们——”
吕布扫了眼烽烟四起、兵荒马乱的长安城,一口否决:“不带。”
这是匆忙逃命去的,带不得累赘,要是勉强带上,一来耽误了最好时机,二来说不得反倒在叫她们在忙乱中被害了性命。
而她们留在城中,他只要还在外活着一日,接管此城的人就不敢将他得罪死了,起码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他家眷下手。
伏义诺诺地应了,却不退下,吕布刚要不耐烦地呵斥,虎头虎脑的文远就也斗胆凑了过来:“那……将军大人新纳的那位貂蝉夫人呢?”
吕布彻底茫然:“貂蝉夫人?”
貂蝉是个什么玩意儿?咋是他夫人了?
与发问的张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就听得队列后方一阵喧闹,他刚要为这糟糕的军纪发火,就见一顶胡里花哨的轿子被哄抬来了。
张辽如释重负:“貂蝉夫人已至,将军大人尽可放心。”
吕布艰难地将连篇粗话憋在嗓子里,他也不知为何,往日张口就来的话,却像是被莫名的力量约束住了一般,说不出来。
他紧拧着眉头,也顾不上计较那顶花轿有多格格不入了,直接催马过去,掀开帘子,要探个究竟。
这一下就对上一张含情脉脉的翦水秋瞳,含羞带怯的花容月貌。
吕布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悚然的凉意搜搜地往骨子里窜。
那张的的确确见过,却从未谈得上喜欢的倾国佳人见他脸色阴云密布,万分可怖,便娇声嗔道:“奉先大人?”
吕布浑身剧震,忽福至心灵,顿时整个人如醍醐灌顶,中气十足地爆喝一声,当得是直入九霄、气势凌云——
“谁要这破玩意儿,老子的重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