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滕文龙1

在见南山写生的小绵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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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外公是申洲有名的红色商人滕文龙,他有两任妻子,抗战时期,外公的第一任妻子和两个孩子为保革命烈士的子女和遗孤不幸身亡。也因此,滕家跟这些英雄的子女和遗孤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申洲,滕家既不是首富也不是权贵,但却是申洲商政里提起就要礼敬三分的家族。跟我一起长大的发小,不是首富的孩子就是权贵的子孙。除非我愿意,否则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受委屈,就连赵福元和林铁受了我的委屈,也得打落牙齿往嘴里咽。

    早年间外公曾在回老家祭祖的路上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道士,道士已不能算是道士。那是革命闹的最凶的时候,道士从外县一路乞讨游方至此,因为年事已高,又疾病缠身已没有了返回故土的力气。外公看他可怜将他背回家中,给了他口饭吃。道士头发花白,面色枯槁,双目灰白,身体极为虚弱。他吃了外公的饭食饮了外公端来的水,休息半日后竟精神大好。

    一日夜间外公来给道士辞行,说自己家小都在申洲,此趟回来是扫墓祭祖的,这墓扫完了祖也祭了他也该走了。两人所处的这个小院子是他祖上留下来的,虽有些残破但好在年年修缮还能遮风挡雨,他给道士留了一些钱财,让道士安心住下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想走了在这住着也可以,周围邻里都可照料。道士却连连摇头,说住不得住不得。他说自己六岁入观随师傅修行如今已有八十余年了,早已油尽灯枯走不动了。在这遇见外公是两人有缘,他感念外公一饭之恩,要给外公摸骨开卦。外公从不信这个,但是又不忍辜负道士的一番好意就同意了。

    道士摸了骨,问了外公的生辰八字面色沉重,又问了外公父母的八字,还是面色不太好,最后又要了我素未蒙面过的外婆和两个舅舅的八字。

    道士抬头面色凝重,一双灰白的眼睛竟流出浓泪。外公吓了一跳,怎么算卦算卦还哭开了。

    他问道士:“我要死了啊?”

    道士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善人乃长命百岁之人!”

    外公一听不是自己要死了放心了,又问:“哦,那就是我要有血光之灾?”

    道士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善人乃逢凶化吉之人!”

    外公心里暗道:嗬!既不是要死了,又没有血光之灾那你哭个屁啊,吓老子一跳!

    外公又问:“那你哭什么?我这又是长命百岁又是逢凶化吉的有什么可哭的?”

    道士擦了擦脸上的泪唉声叹气,摇摇头这才口吐真言:“我叹善人一生乐善好施乃大富大贵之命格!但这泼天的富贵路却走的艰难呐!”

    他用一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住外公搭在他身前的一只手上,外公看他的样子拧眉问道:

    “怎么个艰难法?”

    道士摇摇头,闭着眼道:“不可说不可说!”

    “哎!!怎么又不能说了,你这都说了半句剩下半句怎么又能不说了?”

    道士睁开眼,双眼无声却目光炯炯看着外公道:“善人自有自己的应对之法,老道又岂能坏了善人的运格。总之你只需知道一切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越是能让你摧心剖肝的痛事,就越是能让你的后人承运百年的福报!”

    外公问了许久老道才松口说了几句:“不是我不愿说与你听,是这天机一泄之于你可能并非好事呐。你既苦苦问了这般久,我便拼着不怕得罪了你的风险,给你说上几句。善人祖上这一支是不是一直人丁不旺?”

    外公想了想回道:“是不太旺,但这年月到处打仗人心惶惶的,谁家人丁都不太旺吧。”

    老道睁着灰白的眼睛望向门口的虚空处说道:“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革命胜利是大势所趋,动荡很快就过去喽!”

    外公听他一个落魄老道评说天下大事觉得有些好笑,遂有些戏的问道:“依您看,这天下将来是姓邰还是姓党?”

    老道双手握住外公的一只手,力度不大却令外公感觉的他的压力,继续道:“姓邰还是姓党老道不知,但这自古以来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善人家中贤妻是个要干大事业的人,你要多多维护体谅她,只可惜你们夫妻缘薄。”

    外公听老道如是说后立即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情,向窗口悄悄看了一眼。他正襟危坐低声回道:

    “怎么,你想说我夫人以后干成了大事就要抛夫弃子?呵呵呵,老道士我可能没你能掐会算,但我祖上可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我自小就跟在祖父和父亲身边识人断事,这么多年就没有走眼的时候!

    我这夫人,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也谈不上什么贤良淑德知书达理,但她最是勤俭持家通情达理之人。就我家里用的那些伙计下人,几乎都是她收留的流浪汉和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她绝做不出这种抛夫弃子的事,你就是有天大的前程给她,她也不会离开我们父子,甚至申洲都不可能离开。”

    老道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继续道:“我摸你骨像观你八字,善人命格颇硬,却只有半子之缘。”

    “半子?那更不可能了,我俩儿子都快能......?”

    老道一抬手打断了外公的话又道:“这半子,是你家中贵人,能助你渡劫传运,光耀门楣!”

    老道说完就不在多言,闭眼躺回塔上说自己累了,让外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外公看老道是真累了,也没在继续问,外公心气高,老道说的他不完全信。好的听听就罢了,不好的只当他是胡说八道。

    第二天一早,外公做好了最后一顿饭,敲门给老道送饭辞行。但老道久不应声,外公推门进去一看,老道早已不知何时仙逝了。

    外公本不信命,直到传来大舅二舅和外婆的死讯。

    那个动荡年月过去后外公一直未娶,后来在华爷爷的介绍下认识了我外婆。外婆是华爷爷的侄女,不止长的漂亮,而且还受过高等教育。出过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意大利语,未认识外公前曾在涉外部做过秘书和翻译。

    外婆一直未结婚的原因是她们家有家族遗传精神疾病,她外婆是,她妈妈也是,她觉得自己犯病的几率也很大,所以就报了单身一辈子的想法。华爷爷的哥哥也在革命中去世了,只留下外婆一个女儿,华爷爷怎么忍心让他哥哥这一脉断了传人,将来他百年后如何有脸见抚养他长大的长兄长嫂。华爷爷一边让外婆身边的朋友亲人轮番给她做工作,一边给外婆介绍很多年龄相当的人交朋友,最后无一例外都被外婆吓跑了。

    她与外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墓地,外公来看他的妻小,外婆来看她的父母,回去的路上两人聊了很多,都对对方印象深刻。那时候外公已过不惑之年,外婆比外公还大一岁,经过华爷爷的撮合两人都很坦诚说了自己的过往,外婆敬重外公的深情厚谊,外公也欣赏外婆的豁达通透,两人很快相爱了。次年生下了舅舅滕子义,舅舅两岁时候外婆生了母亲,因为是高龄产妇又加上产后大出血,这次生产差点要了她的命,外婆精神也是在那时候出了问题。

    外公生意正处于扩张期,整日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外婆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敏感多疑。直到外婆突然发狂险些将舅舅推落楼下,还好保姆当时在舅舅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才没有酿成祸事。外婆安静下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一瞬间情绪恶劣到了极点,觉得哭着要坐在栏杆上滑滑梯的两岁男孩特别讨厌,原本真的就是想吓吓他,可他越哭越凶她的情绪忽然就绷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敢松开了手里的孩子。

    她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说是产后抑郁引发了她神经方面的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否则会越来越严重,她看着医院里一张张陌生麻木的脸孔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外婆没有住院,只是听话的带回了很多的药,后来那些药在她去世后外公才发现她一个也没吃。

    外婆还是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气非常好的日子走了,早上她陪外公吃过饭,送外公出门。在院子里又陪两个孩子玩了一会自己说累了想去睡会,让谁也别去打扰她。然后这一睡她就睡了一上午,保姆推不开门,叫门没人应,和管家一起拿了钥匙开门进去,发现外婆已经没气了。她穿了一身素色旗袍,是第一次跟外公见面在墓地穿的那件。脖子上带了一串珍珠,是外公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画了淡妆,安静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床头上有她留给外公的遗书,她说:小时候见过姥姥和妈妈疯掉的样子,她们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可以将整个家都毁了。那种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样子成了自己一辈子的梦魇!她实在不想将这种记忆留给孩子和丈夫。

    她担心女儿会遗传自己的病,叮嘱外公定期带孩子去检查,她不清楚这种病到底会不会传给男孩。信尾说道自己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人,把这一切抛给了外公,唯一的遗憾是说好了要两人一起走完后半生的,现在食言了。她唯一不舍的就是外公,她心疼外公一生坎坷,痛恨自己的自私懦弱,来生希望可有个好身体,可以早一点遇见外公。

    外婆的离世让外公性情大变,他开始收敛起身上的锋芒,把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投注到慈善和家庭上来。饥荒年代他收养了很多孤残儿童,还开办了育婴堂,他创办了申洲第一家私人慈善基金会。后来收养的孩子长大了他又开始投资教育,爱学习的孩子资助他们深造,不爱学习的给他们提供一条养活自己的出路。

    他开始笃信玄学,家里厂里都请了风水大师来改运。但他没在让任何人给他算过命,他书房里挂了一幅字上书: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