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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江统:《徙戎论》
夜幕降临,明月现于天穹,以康朱皮为首的几个人翻身上马,点燃了手中火把。窄衣长裤的米薇一手牵着马,一手在东河沟村口的路石上涂抹了一指猪油,口中念念有词。
“姐,快些,太晚到李家不方便。”
康朱皮单手抱着小男孩石燕,有些不安地望着远方漆黑的群山和幽暗的密林。要不是考虑“兵贵神速”,得在最短的时间里聚齐人马,打乔伏利度乃至郝散一个措手不及,康朱皮可不想赶晋时的夜路。
去李家得翻几个好山头,白天尚且费力,何况现在已经到了晚上,还要带上石燕这个孩子,因为他说石家和李家很熟,他前些时候还去李阿翁家玩过,这次愿意帮“胡阿兄”去求李阿翁派兵。康朱皮想了下利弊,便带上石燕,叮嘱他听话,不要乱说乱动。
村中的青年人借了康朱皮三匹马,让康朱皮有备用的马匹,预防突发情况。
米薇念完祭路神和月神的祝词,双手一撑马鞍,便跳上马背坐稳,把首端加了铁钉的短矛用绳索挂在肩后,一指远方模糊不清的道路:
“密特拉已嘱托月神玛奥,他定会庇佑我们返家。”
“喝!驾!”康乃希一马当先,擎着火把驱散了不远处的黑暗,康朱皮和米薇并骑跟在后面,康盘陀牵着备用马,负责断后。
夜幕渐渐深沉,四周响起虫鸣和不知名的鸟叫,马蹄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踢踏作响,康朱皮神经紧绷,时刻盯着道路两旁昏暗的树林,整支队伍没有一个人讲话。前世他也就在森林公园露宿野营过,和这种存在猛虎恶狼,拦路劫匪的野外山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突然康乃希扭头,看着石燕大声提了个问题:
“我听晋人说,小孩子能看到鬼,是这样的么?”
康朱皮刚发现一株藏在影影绰绰的林中深处,长得有点像人的枯树,就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气的差点破口大骂:
“你不要一惊一乍的,走夜路呢,这还有个十岁小孩,别吓着他。”
“不开玩笑。”康乃希维持着正常马速,他不用康朱皮“发明”的马镫也能骑乘自如,还伸出一只手挥舞:
“好多老人都这么说,小孩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我听说这路上有个荒废的亭子,里面住着横死的厉鬼,青面獠牙,身高三丈,哇,凡是住进去的人啊,一个活着出来的都没有!”
“石燕,你别信他的,无稽之谈,没有人活着出来,怎么记得鬼长啥样。”
康朱皮听着林子里响起猫头鹰的“咕咕”声,又想起《搜神记》里的几个段子,便有些恼的回应着堂兄。
“小孩,你怕不怕?这山里有老虎,那些被老虎咬死的人啊,都是惨白惨白的影子,会突然在路边喊你的名字,如果是你这样的小孩,还会说哪棵树下埋的罐子里装着饴糖和木偶,诱你过去,然后嗷的一声老虎就扑了出来,一口就把你吞下去,你怕不怕!”
“不怕!”康朱皮感觉到怀里的小孩明显往后缩了缩,但声音依然强硬,“怕”字几乎是喷出来的。
“或许是真的,路上叫人名字的鬼啊,姐姐也听说过。”米薇也露出了一脸嘿嘿的坏笑,准备逗小石燕玩:
“你胡哥哥说过啊,咱们上党郡在什么前汉什么塞拉(Sara,秦)以前,爆发过一场大战,光是被活埋的士兵啊,就有四十多万,下雨天一冲都出来好些白骨,有些士兵冤魂不散变成了鬼,就大晚上在山顶上,拿着人腿人手做成的弓箭喊人的名字,人只要一答应,扭头就能看到一具骷髅在用弓射他,中了箭,魂就被绑走当替死鬼了,你怕不怕?怕的话不要紧,姐姐会法术,什么鬼来,姐姐也能降伏他,有人喊你名字,就躲到我身后,好不好,乖。”
“你们这些苕货都从么斯地方听到的这些东西?老子真是服了你们的周,教你们认字哈是不肯,记这些倒是一记一个准。”
康朱皮吐槽都吐出了现代方言,就算穿越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还是不信且鄙视鬼神之说。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晚上看不清楚,漆黑的山路更加剧了这种未知的恐惧感,听着堂兄和义姐两个坏人不停讲鬼故事,康朱皮都感觉心跳加速了,只得暗骂自己,早上刚杀的人,晚上居然还会怕听鬼故事。
“啊,你说什么,又是什么神启了么?”米薇和康乃希一如既往听不懂康朱皮在说什么。
“去去去,”康朱皮低喝一声,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对大眼死死盯住康乃希前方的漆黑山路:
“那个会闹鬼死人的荒亭我也听过,翻过两个山头就是了!我们一会在里面歇几炷香的马,吃点干粮再走!你们敢不敢!”
“使不得,小帅,那亭子里真有……”
还没等康盘陀说完,康朱皮就一夹马腹,冲到当先开路,直奔那荒亭而去。
……
约半个时辰后,康朱皮把一只被剁的皮开肉绽的老狼搬出荒废数十年的官亭,放到马背上,米薇帮忙用绳子固定好,被康朱皮之前一脚踹开的亭门旋即就轰然倒下,扬起一堆尘土。
“再跑,再跑,跑啊!砍不死你个畜牲。”康朱皮啐了一口,把狼皮上的箭拔下来,递还给正在往腰带上塞一个沉甸甸钱袋的康乃希,说道:
“厉鬼的钱,哥你也敢拿?”
“鬼都被咱们杀了,用他几个钱怎么了?咱们一会分了,回来再搜搜,或许还有没找到的咧。”
康乃希笑嘻嘻的,他刚才在正中破屋的床下翻出个簇新的漆盒,里面装着满满一盒的比轮钱,足足有二百多枚!
“看来这老狼就是鬼了,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命。”康盘陀感叹道,他刚才还有点怕这荒亭,结果冲进去发现只是条狼。
“狼可活不了这么久,更不会存赃物,别信什么老狼变精怪的鬼话,是匪干的。”
康朱皮反驳完,感觉自己胆子又壮了几分,挥挥手:
“可惜盗匪用鬼故事吓人的法子不管用,反倒便宜了我们,这是个好兆头,米薇姐果然求的灵验,哈哈哈,我们继续前进!石燕,以后可别怕鬼了。”
月上二更天,康朱皮等驰到了李家的坞堡前。坞堡周边近百米内的灌木、大树已被人为清除,孤零零的坞壁耸立于山坡上,三四米高的夯土墙包裹着李家族人居住的核心区,周长不下千米,三座三米高的角楼和两座门楼再叠压在墙头,以木橹楼相连接,楼上灯火通明,持弩挟弓的部曲家丁往来巡逻。坞壁一角陡然起于山坡上的高丘,那里又建了座七层的塔式飞楼,箭窗密布,人影晃动,更是带给康朱皮一行以压迫感。
半夜来人,又是明火执仗的骑马胡人,墙上的李家部曲不敢怠慢,木橹上的箭窗和转射孔纷纷打开,几个有勇力的壮汉在门楼上叫道:
“来者何人?”
“我叫康朱皮,北原山下孝贤里东河沟村的右五家户长!涅县石家的少郎石燕今日遭难,我们救下了他,听说使君与石少郎家有旧,特劳烦使君安顿!”
康朱皮报出了他的最合法身份,下马,挂刀剑,向门楼上的守卒示意无害,又让石燕一个人走到前面捡会讲的话,把今天白天的事情说清楚。
片刻,坞门打开,吊桥放下,架在干涸的壕沟之上,从门中一气涌出来二十多骑。为首一人还穿了半身铁铠与铁兜鍪,手提马戟,背着蹶张硬弩。他们涌上来,将康朱皮等人围住,康朱皮便示意康乃希不要乱说乱动。
“我家郎主派我来谢谢这位君子的好意,另封上三百五铢钱作酬,请康君子不要客气,现烦请石少郎跟我们回坞安顿,太夫人在等少郎。”
为首那位铁甲骑士先是看看石燕身上无碍,便居高临下的上下打量康朱皮一阵,语气十分冰冷,身旁另有一骑即刻从取出一个沉重的钱袋,单手递给康朱皮。
“我等非仅为送还石少郎,更不是为钱财,”康朱皮没接钱袋,而是迎上骑士的目光“我等听闻涅县被泸水胡酋郝散打破,百姓流离失所,贼骑四下劫掠杀戮,亦亲眼目睹石少郎父母被害,特来请李使君点义兵,与我等一起趁贼人立足未稳,将其一举击溃!”
“呵,”旁边一骑冷笑:“你爷爷在雁门不知杀了多少入塞的胡儿,羯胡儿想着找中夏儿郎除泸水胡贼,莫不是狐鬼敲亭门,不安好心。”
“你!”康乃希刚要发作,康盘陀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听小帅的话。
骑士把马戟扛在肩头,语调丝毫未改变:
“这是大事,康君子一颗赤心,我已知晓,等我回禀了郎主,明日再做定夺。郎主今日累了,已经歇息了,不便见客,现天色不早,请康君子回吧。”
“使君如果已经歇息,君子为何来的如此快呢?”康朱皮努力微笑着,指着马上的死狼:
“我们一日未歇,赶夜路而来,只在那闹鬼的凶亭稍稍驻马,还碰上这么个精怪,真是没有歹意,全为破贼,烦请君子带在下去见使君吧。”
没等骑士回应,石燕也张嘴了,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哇!李叔,呜,我家没了,都被贼人烧了,我娘,我爹都被杀了!他们有好多匈奴人,好多刀枪,死了好多人!胡阿兄把杀我娘的那几个贼杀了,也没有抢我娘的玉佩,还在他村里答应替我家报仇!他说只要阿伯帮他,他就能替我家报仇了,李叔你不能赶他走!哇,你赶他走我就不跟你回去!”
说着石燕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豆大眼泪一齐滚出,李家的部曲骑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被称为李叔的骑士只得下马安抚石燕,同时派人回坞堡传信。
又过了一会,城楼上力士挥动旗帜,“李叔”一改脸色,让骑兵们让开一条路,随后把钱袋塞进康朱皮手中:
“我家郎主请康君子一行入坞共饮!”
康朱皮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谢使君,谢李君子!”
骑过吊桥,穿过门洞时,康朱皮就闻着一股扑鼻的腥臭味,看到厚重的木门板上血迹未干,狰狞可怖的铜铺首与神荼、郁垒二神像在火光下闪着怪芒,康盘陀在后面睁着眼睛,满脸的讶异。
米薇瞟了一眼就说:
“拿生狗血泼门,中原大户的习惯,可以避免邪祟入侵宅邸。”
李家部曲露出少见多怪的表情,还有人大大咧咧地说:
“羯胡连这都不会,难怪活不长久,怕不是都被鬼勾走了。”
入坞后,是一处小广场,骑士请康朱皮一行下马,带去马厩喂料,又请四人把随身兵刃挂在兰锜上,才带着康朱皮穿过百米长的坞街,来到那最高的飞楼之下。
飞楼下已经聚了好些人,其中一位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妇,拄着乌杖,身着两锦裆盖白绸衫,长裙及腰,虽然脸上皱纹比老村长的还要密集,和武乡的群山一样沟壑密布,却还涂脂抹粉,戴着乌黑亮丽的假发,腰间挂满了金银制的五兵佩,小刀小戟小斧随着她的动作而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身后还有一队衣裳秀丽的侍女,当是李堡主的母亲无误。她一看到石燕就招呼他过去:
“哎呀,我可怜的石家郎子,这是怎么了,眼圈都哭红了,快到奶奶这来,没人敢欺负你,饿着没,冻着没?”
“太夫人奶奶好,胡阿兄来之前给我吃了饼,不太饿。”石燕行了一礼,揉着刚才哭肿的眼睛走过去,李太夫人颤颤巍巍地摸着石燕的脑袋,命令侍女赶紧捧来九子格食盒,装满了鲜果、干果、饴糖、烤饼之类的点心,让石燕赶紧吃点。
石燕谢过后马上抓起些甜食吃,李太夫人又来客气询问了康朱皮几句情况,听说是他们救了石燕后,又命侍女从脂粉假发钱里拨出一百给康朱皮。
抢杂胡都没抢到晚上拿的这么多的康朱皮当然在康乃希和康盘陀一个劲使眼色“小帅,快拿,好多钱啊”的情况下选择了:
“一事不二赏,刚才使君已经给过在下钱了,不能再要太夫人的了。”
李夫人笑笑,说想不到胡羯之人入夏后,也懂得了礼仪,真是难得,旋即让侍女收起钱袋,拉着石燕去宅院里玩耍说话,让康朱皮一行上楼。
不顾痛心疾首的康乃希和康盘陀,康朱皮迈开大步,一气上到五层,一至四层都屯有粮食、兵器、杂物,亦有卫兵和仆人休息的地方。而到了第五层,康朱皮就看到四个或披发,或散发的青年男子,穿着大袖长衫,袒胸露腹,席地而坐,还有一个女子,穿着飘逸拖地的长裙,外套印花襦,却戴着男子式的帢帽,和其中一个男子同席而坐,另有侍女侍童往来添酒添食。
二男一女坐在一边喝酒,抚琴,就着食格里的果品边吃边高谈阔论些《道德经》和《庄子》的内容。
康朱皮没空听,他们也看都不看康朱皮一行人,只有米薇很有兴趣,眼睛还在那女子身上乱扫。
有两人却横在楼梯口,在地上铺了张紫色画满了格子的毛毯,两人对坐,两边的毛毯上各摆着六个玉雕的小马驹,另有一个木盒放在两人右手边,是在玩樗蒲。右边那人披散头发,腰下贯着条胡风裤,手里握着几枚骰子,猛力摇晃,口中喊着:
“贵采,贵采!卢卢卢!”
说着,他把骰子往木盒一扔,五枚像压扁的杏仁一般的骰子在盒里嘟嘟转着,看上去各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画牛犊,一面涂白画野鸡,似乎还有二个骰子上面没画,而是写着“犊”和“雉”两个字。
“黑—白—白—雉—雉”左边那人看了下,然后拿耳杯小饮了一口:“是塔采,三兄,你的马过不了关,反倒入了沟也!”
“晦气!”右边那男子骂道,把马推到一个格处,看向走进的康朱皮,开口说道:
“你就是那救了石燕的康朱皮?来,陪我玩玩樗蒲,四弟你歇歇,去和二姐他们玩,羯儿,你若玩的好,我就在家父面前替你……”
康朱皮在心里骂:上党都乱到丢了县城了,你这少爷居然大晚上还有心思挡路,还找爷爷玩飞行棋?
脸色一沉的康朱皮行了一礼:
“不会,请郎君稍挪些位,在下要上去见使君谈要事。”
“什么要事啊,说与我们听听呗,或许说动了我们,我们哥俩一句话,家父就答应了。”
李堡主的四儿子拿眼白瞟了瞟康朱皮。
“我来替我家小帅!我最擅长樗蒲了,过关,吃马,退六,王采,都会,保证让二位郎君满意!”
康乃希连忙挤过来,康朱皮看他一脸按耐不住的样子,就知道他倒不是存心帮自己解围,纯粹是又犯瘾了。
“杀胡头,新规则,凉州的,会么?会也不行,我就要他来。”李家三少一指康朱皮。
“对不起,不会,会也不是现在玩,今天涅县破,死者不下百千,一日不平贼寇,我一日不能娱乐,还请郎君稍-挪-贵-体。”
康朱皮已经很生气了,他一路忍到现在,拳头上的青筋都攥紧了,恨不得如果这两家伙再不让路,自己就抓住楼梯护栏,直接从他们头上翻上去。
“好了,快上去吧,不过家父就允许你一人,那个胡儿,你来陪我玩,看看你的本事。”李家三少突然一本正经,收起了调侃的表情,起身让开了道路。
康朱皮赶紧走上第六层,这层四面透风,夜晚的凉风吹在康朱皮脸上,倒是解了些许心中的烦闷。三个铁甲侍卫持剑盾立于角落,全层除了中间有案几,摆着笔墨简牍和一柄短刀外,就只剩通往第七层的楼梯了,再无杂物和繁琐装饰。
戴着武冠的李堡主站在窗边,风吹拂着他空空如也的一边衣袖,那本来是左臂应该在的位置。堡主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削,目光锐利,直直地盯着康朱皮打量。
“见过使君。”康朱皮行了一礼,刚准备检索记忆说些客套话,堡主就开口了:
“你做的事和来意我都知道了,不必再重复了,犬子和李道之一个不让你上楼,一个不让你入坞,都是我的意思,你不必怪他们。现在嘛,先坐,我只想请你欣赏一些中夏文章。”
康朱皮只好先坐下,请李堡主赐教。李堡主半倚栏杆,抑扬顿挫吟诵:
“其山嵯峨嶵魏,上拂青云。流目博观,见代郡、雁门、上郡、太原、西河山川,历览周秦汉氏行事。薄襄子之袭代,蔑嬴皇之绥服。慨吴起之流涕,痛西河之入秦。恨悔敬之不用,感白登之危患。祭汉皇之遭厄,祝免刑而复官。康君子,你觉得这如何?”
“我虽然不知道出处,但典故还懂几个,姐控之敌赵无恤灭代害姐和白登山刘邦遭难还行,这不是指桑骂槐么?偏偏我是附和他不好,不附和他更不好。”康朱皮想了想,只好干鸡蛋里挑骨头的网络喷子之事,用前些年参与过的网络无聊刘邦黑粉论战来转移话题:
“昔日白登之围前,周勃已经大破了匈奴左贤王,收复晋阳,追亡逐北,直越太行山东而去(注:实际是句注山西)。冒顿单于说是有四十万骑,又没能攻破汉高祖的防线,最后还被什么击胡骑平城南,破胡骑句注北。汉军一举平定云中、九原,横行匈奴中(注: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这都是《汉书》上有的(注:实际是《史记》)!比起西方波斯国那一代名王居鲁士,往来纵横西海和塞种间数十载,掩有万里之地,威名赫赫,最后却被一战而败,给康居女王托米丽丝砍下首级,康居又曾是匈奴附庸,证明我中原汉高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又怎么算危患呢?”
李堡主陷入沉默之中,他也不知道这羯儿从哪憋出这么一大堆难以考证的东西来,又是夸耀汉高祖,给白登山洗地,又是讲什么闻所未闻的西海波斯国的故事,拿刘邦和夷君居鲁士,冒顿和托米丽丝比,居鲁士和托米丽丝是谁啊?这天没法聊了。
过了半晌,李堡主咳嗽一声:
“没料到一个羯儿也看过史书,想当年凉州刺史彭泸水也认不得几个字,是谁讲给你听的么?只是你前言不搭后语,充斥狭隘偏见,异域怪俗奇谈,不能服众!我刚才讲的那段,引自十八年前,大晋使持节监并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关内侯奋平定檀石槐的曾孙,鲜卑名酋息须鞬泥之乱的记功碑!”
康朱皮只能点头称是,表示写的好,他当然不敢说他根本不知道胡奋,息须鞬泥又是谁?檀石槐有印象,好像统一了鲜卑,然后很快就死了的鲜卑大王,后面是轲比能来着?唉,当初怎么没研究下魏晋史,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先君作为部曲督跟随胡冠军讨虏,先登破阵,斩将夺旗,中创三处,为国捐躯。”李堡主露出悲凉之色。
好嘛,父亲和胡人打仗牺牲了,难怪这么仇恨胡人,康朱皮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是朝廷却允许息须鞬泥一万七千人内附,不仅免了他们寇掠杀人的罪,还减免他们贩盐给内地的关税,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出塞给鲜卑人驮私盐!有些人就再也没回来!”
“三年后,秃发树机能反于凉州,奉高县侯(马隆)募士三千平乱,我戴孝随征,做到护军长史。当时我等在奉高县侯带领下,孤军入凉,朝廷都断绝了和我们的联系,我们转战千里,饿食干面,渴掘泉水,以一敌三,大破胡骑上万,杀伤以千数,这才平了秃发树机能这个贼寇。”
“而我的左臂,亦永远埋在了武威,我现在的侍卫长李道之,他的大哥当时就是我的亲兵,替我挡了鲜卑胡人足足九枪三刀,尸首都没抢回!”
李堡主越说越激动,几乎整个身影压了过来:
“吾十九世祖赵武安君,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北逃,强胡不敢入塞!怎么六百载不到,你们这些胡人都跑到上党郡来了?”
“无论是我祖我父,我那日夜在雁门塞备胡的二兄与长子,还是我李慨自己,都和你们胡人不知道打了多久的交道,你说,你们这些悍勇戆钝的胡人,素来轻义重利,畏威而背德,我如何信你,又怎么可能把兵派出去帮你?”
“要知道,老夫怎么相信你不是用苦肉计,用几个赔命钱就可以抵的杂胡命,骗老夫把堡中的好儿郎派出去跟你送死,被你诱入伏击圈呢?我能信你么?”
“能!”康朱皮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