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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既然合同都签了,等于在bj有了正式工作,看没看走眼是别人的事,我只管按月领工资就好了。想到此心里无比坦然,所有的疑问抛到脑后,双眼一闭呼呼睡起来。
第二天也没到胡所长那边去报到,直接赶奔慈宁宫。上午八点半刚过,一下子来了十几个工作人员,每人都带着薄薄的胶皮手套。由于王册事先盘点过,也分了类,登记簿上记录的很清楚,给搬家省去了很多麻烦。这次进慈宁宫直接就可以动手搬。
先是现场分类,瓷器、木器、青铜器等等分别摆放,而后除尘,勘验,无损的直接搬走,有损的还需要专业人士修复,再封存或展览。十几个工作人员显然都是专业出身,动作麻利而稳重、有条不紊。
我反倒成了多余的。眼见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进入里屋,先欣赏了一会儿靠墙的黄花梨大立柜,又端详起两个木雕鬼脸,准确地说应该叫脸谱。
两副木雕脸谱静静地摆放在桌面上,雕工精湛,漆色更是运用到了绝巅,各种漆色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脸谱。近距离看獠牙利齿鬼气森森,远处看却是笑眯眯的一脸喜庆,怎一个巧夺天工可以概括。表情变化之诡异令人咋舌,说是“鬼脸”一点都不过分。
“小伙子,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
我扭头一瞧,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刚才一直在指挥着给文物分类。“我是来帮忙的。”我回应道。
中年人一脸微笑:“帮我们,好好。不过修复文物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帮上手的。最起码也得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吧。”
我一缩脖子,中央美院,得,那可是出艺术大师的地方,我这种草根不要说在那上学,进去一趟恐怕保安也不答应。
中年人并未过多的注意我,扭头看向别处,看来他眼里只有文物。很快对方把注意力盯在了黄花梨立柜上,告诉旁边的人把立柜搬走,下个月准备木器展览用。只不过地脚的四条腿有损坏和掉漆,得稍微修补一下。
中年男人见我一直盯着木雕脸谱,也走过来端详。很快他就被脸谱吸引住了,拿出类似于毛笔的小刷子,轻轻清理上面的灰尘。
“对这件东西感兴趣?”中年男人一边清理灰尘一边说道。
我见对方态度和蔼,脸上始终带着笑,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也就坦然相告:“是啊,这两件木雕脸谱很邪乎,鬼道的很。我们一直在研究。”
“哦。”中年男人应了一声,继续埋头清理。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其实准确的讲,这不是木雕,而是漆器。你看,它表面涂着厚重的漆色,能有两三毫米。很多雕刻都是在漆面上完成的,叫雕漆更合适。”
这种说法我当然赞同,看对方的谈吐,应该是一位木器大师,至少教授一级的人物。以我的本事,敢跟人家抬杠?
中年男人清理完一只脸谱,然后开始清理第二只。此时瓷器组、青铜器、钟表组、镶嵌组也都在忙碌,我是门外汉,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一直看着对方清理脸谱。
中年男人一边干活儿一边给我讲解雕漆的工艺:就这件雕漆脸谱来讲,说它是木雕也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木雕工在整件脸谱中占了很大比例,木雕完成后才上漆色,一遍一遍的上漆,一遍一遍的打磨,大概得上一百五十遍漆才能达到目前的厚度。漆色上好了,再在漆面上进行雕刻,也就是雕漆。雕漆在整件脸谱上就属于细活儿了,使脸谱的神态更加生动、表情更加逼真。而且雕工和漆色都很好的运用了光学和视觉的某些特性,使整个脸谱变得很鬼道,不同的距离观看,会看到不同的表情。
我表情一僵,身边这个中年人太厉害了,只看了这么一会儿便能看出脸谱的与众不同。要知道,他并没有远近两个距离去观察脸谱,一直在埋头清理灰尘,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发现脸谱能变脸。即便是我们所长老胡,也是在远近距离试探之后才发现的,这个中年人眼光比老胡还毒!
我不得不连连称赞,赞许他眼光狠毒。对方微微一笑,说不是眼光毒的问题,而是专业的问题,他是专门搞漆器研究的,自然知晓其中奥秘。但是你让一个专门搞瓷器的来看,未必一眼能看得出,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我问他能不能把奥秘告诉我,一来长长见识,二来得闲的时候也好在人前显摆显摆。
对方说没问题,雕漆“变脸”的工艺很罕见,不过道理并不复杂。漆器表面用正刀或反刀或斜刀密密麻麻雕刻出不同的视面,在漆色和光线的共同作用下,人站在不同的距离或者角度观看的话,就会呈现出不同的表情。跟小孩玩儿的变色直尺有类似的道理。
中年男人将一个放大镜递给我,让我仔细观察漆面,看看是不是有很多角度不同的雕刻痕迹。
按着对方的提示,我果然看到了漆器表面密布的雕刻印记,极其细微,像人皮肤上的毛孔一样密密麻麻,有正刀有反刀有斜刀,相互交错。看一眼都令人眼晕,真不敢想,古代的工匠们是如何雕刻出来的。
中年男人说从雕痕上分析,应该有三种变化,正刀一种变化,反刀一种变化,斜刀又一种变化。
我说不对,总共就两种变化。近处看是一张鬼脸,远处看是一张笑脸。
中年男人说不可能,既然有三种刀刻,就该有三种变化。为了印证,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观察,的确只看到了两种变化。一直微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不禁用放大镜再次仔仔细细的观察。
“咦,这里有破损啊。”中年人看着看着不禁自言自语道。“小刘,那你过来一下。”他冲门外喊道。
很快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毕恭毕敬站在中年男人身边。应该是师徒关系。师徒不同于师生,是一种比师生更有威严、更具权威和亲情的关系。一个老师可以同时教几十个学生,但是一个师父可能一生只有一个徒弟。故宫的文物界,基本上还保留着师徒的原汁原味。
中年男人对小刘说道:“这两件脸谱很特别,值得研究。不过漆色有损伤,你先拿回去。我找时间研究研究,顺便修复一下。”
小刘应了一声,拿起两个脸谱往外走。
我急忙拦了下来,问破损在哪,我怎么没看见。其实像我这样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人家,已经干扰到人家的正常工作了。不过这个中年人脾气特别温和,丝毫没有反感的意思。让小刘停下来,拿着放大镜给我看。
“这里,这里,都没有漆色,不知是掉了还是原本如此。我得拿回去研究研究。”中年男人说道。
透过放大镜,我看到了中年人所指的地方。在小脸谱的左侧和大脸谱的右侧,各有一小片掉漆的部位。说是掉漆,其实就是漆色很薄,露出了脸谱的底漆。一件雕漆工艺品要上一百遍到二百遍底漆。不可能颜色全部一样,有的底下几十遍是白色,中间几十遍是黄色,到了最外层的一百遍或许就变成了黑色或红色。
“老师,能不能把这的漆色刮掉,看看里面是什么木质。反正漆已经掉了一部分,一起修复就是了。”我试探性问道。
中年人直摇头,“不行,不行……”一口气说了五个不行。“破坏文物是大忌,哪怕一丁点也不行。我们搞修复也是本着能不动就不动,能少动就少动的原则。哪能去刻意破坏。小朋友,你这个思想很不健康啊。”中年人最后警告了我一句。
“那个……”我犹豫着是不是要把脸谱闹鬼的事情告诉对方。对方对我太好了,有耐心有爱心,令人不忍不说。
“老师,你听说过鬼借宝吗?”我试探性地跟对方说道。
“切。”中年人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对方不明不白把东西抱走,搞不好真要出问题。“老师,您别不信,这两件脸谱真有邪乎。晚上最好别碰它。”
中年人依旧是一脸不屑,“展出马上要开始,我看这两件漆雕不错,足够上展览,得抓紧修复。搞不好真得加夜班。既然我把脸谱说的这么邪乎,他还真想见识见识。”
我知道再劝也没有用,眼睁睁看着小刘把脸谱抱走。
一件件文物被整理出来,有木箱木柜木椅,有瓷瓶瓷盆瓷碗,还有座钟、屏风、匾额、珐琅器等等。各组的人分门别类,运走自己分内的东西。一千多件文物,忙了一整天也仅仅是完成了六分之一。看来全部清理完得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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