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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离心(6000+)
范姨娘扑通跪倒在高氏面前,诚惶诚恐的道:“太太息怒!柏儿还小,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不懂得隐藏心事。若是哪句话惹了太太不高兴,还望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
颜十七嗤笑,“姨娘今儿怎么了?以前不当着父亲的面,可不是说跪就跪的。你这一番姿态,莫不是让父亲以为母亲苛待了他的妾室吗?”
颜秉正本来就被高氏呛得发黑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颜十七也不等他发话,继续道:“何况,这柏弟的错误,让你这个当娘的来承担,又算是怎么回事?打个比方说,将来有一天,柏弟杀了人,也由姨娘去偿命吗?”
“柏儿不会杀人!”范姨娘急急的争辩,眼神可怜兮兮的往颜秉正身上瞟,“柏儿天性纯良,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望大小姐不要信口开河,编排柏儿。”
“你才会杀人呢!”颜如柏大叫,“让我娘跪着,你心思歹毒!”
“你闭嘴!”颜秉正怒气难掩的大吼,“谁教你这样子对长姐说话的?”
范姨娘的身子就摇晃了一下,脸上立马梨花带雨,“柏儿,别说了!快跟你父亲认错!”
颜如柏却噘着嘴,一副委屈而又倔强的样子,却就是不说话。
姐友弟恭,这四个字是颜秉正刚刚教训颜十七的。
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工夫,颜如柏就用自己的任性把这四个字打在了颜秉正的脸上。
这让颜秉正如何不愤怒?
颜十七努力忍着笑,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高氏叹了口气,冲着颜如松道:“松儿不要抱怨母亲平日里对你严厉,因为母亲最害怕的就是慈母多败儿!昔日孟母,因孟子逃学,把机杼都折断了。孟子能成为一代先贤大家,与其母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这补刀的话语,让颜十七的忍笑几乎破功。
“儿子知母亲用心良苦!”颜如松诚恳的道。
范姨娘脸色灰败,本来上演的梨花带雨娇俏动人,却因为雨水太凶猛了,成了梨花零落,入泥成尘。
“老爷息怒!妾身以后已经对柏儿严加管教!以后到了京城,有老太爷亲自看着,柏儿定然不会再犯今日之错。”
说着,竟是磕起头来。
颜十七连忙起身,走过去搀扶她,“姨娘这是做什么?还怕父亲罚了柏弟不成?俗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后半句在咱家也是适应的。父亲对哥哥一向严厉,但一直希望自己最小的儿子娇宠着养的。何况,柏弟还小,说错几句话,耍耍小性子,都值不当动肝火的。”
发了好几次力,愣是没把人扶起来。
颜十七干脆松了手,望向颜秉正,“地上凉,父亲还是赶紧让姨娘起来吧!若是跪伤了膝盖,到头来心疼的不还是父亲?”
那眼神明明是澄澈的,那语调明明是平静的,可颜秉正在这样的眼神的注视下,却觉得自己的威严形象竟是那般的狼狈不堪。
“要跪,去祠堂跪去!”颜秉正冷冷的发话。
“为什么要跪祠堂?不公平!”颜如柏跳着脚的大喊大叫,“同样是给父亲生儿育女,我娘为何就要受这样的待遇?父亲太偏心了!”
颜秉正噌的起身,大步到了颜如柏面前,“不孝子!”
巴掌高高举起,却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老爷!”范姨娘一下子爬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将颜如柏护在了怀里。“都是妾身的错!老爷要打就打妾身吧!”
颜秉正瞪大的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丝,高高抬起的手,颤抖的垂了下去,手攥拳,怒吼道:“滚开!”
范姨娘瑟缩了一下,却是站着不动。
高氏手上的杯子啪的落地,响声刺耳挠心。
说不上是故意的,还是失手。
颜十七反应敏捷的大呼,“娘亲!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晕了?您可别吓十七啊!”
颜十七冲过去,动作麻利的将高氏抱在了怀里。
颜如松也大步冲了过去,大喊着:“母亲!”
颜十七焦急的道:“哥哥赶紧去请大夫啊!”
颜如松忙不迭的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马上去!去请宁太医!”
颜十七高氏抚着前胸(xiong)顺气,“娘亲宽心啊!”
颜秉正大步过来,“夕娘------”伸手抱起高氏,进了内室。
高氏睁着眼睛看他,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颜秉正被看的心里毛毛的,“夕娘,好些了吗?哪里还不舒服?”
高氏不说话,翻身面朝里。
颜秉正身子踉跄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颜十七走过去,坐到了榻上,仰头,恼怒的看向颜秉正,“父亲要教训妾室和庶子,为何要在这隐逸院?若是被哪个嘴碎的传将了出去,再歪曲点儿事实,岂不是又要给母亲扣上苛待庶子和小妾的罪名?”
“十七------如果当初,你母亲肯把那俩孩子养在身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这话是冲着高氏的背影说的。
颜十七的怒气更盛,这算是在变相的怨责高氏吗?
颜十七噌的跳了起来,还没等着怒斥,手就被抓住,愣是拽坐回了榻上。扭头,急躁的喊:“娘亲------”
高氏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冷冷的看着颜秉正,“我凭什么管你的庶子庶女?是你给了我允许,还是京城颜给了我命令?自从你那娇滴滴的姨娘第一次怀孕,你们就像是防贼似的防着我,生怕我生出歹心坏了你的子嗣。颜秉正,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把你的庶子庶女交到我手上,你肯吗?你能放下心吗?”
“夕娘,你太偏激了!没有人这样子对你,是你的防人之心太盛了。”颜秉正压抑着火气道。
高氏抱起榻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
颜秉正猝不及防,正好被打在了肚子上,在冲力的作用下,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高氏用力的呼吸着,抬起手指着他道:“颜秉正,你给我滚!为了儿女,我就算不与你和离,也会析产独居。”
“你说什么?”颜秉正愣住,刚刚的怒火瞬间没了踪影。
高氏冷笑,“你没有听错,和离或析产分居,你选一个。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这两个词,都是你曾用在范姨娘身上的。你曾经很笃定,这样的性情定然会给你教出好孩子来。怎么?现在都忘了吗?”
颜秉正哆嗦着嘴唇,一时间竟是拐不过弯来,“你怎么会想到和离?”
高氏紧紧的抓住颜十七的手,面色苍白,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好不拖泥带水,“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不过是不甘心给你的美妾腾地方而已。功劳都是她的,错处都是我的,颜秉正,你的心还能再偏吗?如今,心冷了,心死了,也就看开了。”
“不是的,夕娘!”颜秉正上前两步,却突然接触到了颜十七冷漠和嘲讽的眼神,脚步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父亲,姨娘和柏弟还在外面呢!父亲是不是搞错了算账的对象了?如果柏弟犯了错,不是他姨娘给他承担,就是往母亲身上推,父亲就不怕把他养成废物吗?”
颜秉正气急败坏道:“我是你父亲!那是你弟弟!”
颜十七拍了拍高氏的手,起身,冲着颜秉正福身一礼,“娘亲教导十七,子不言父之过。十七没有指责父亲的意思,若是有,必然会冲着父亲喊出‘子不教父之过’的话!”
不说,就是说。
以退为进。
高氏本来正在气头上,此刻看着颜十七狡猾如小狐狸般的赖皮,所有的憋闷立马烟消云散了。
女儿才是她最大的安慰!
颜秉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女儿疏淡的小脸,心里咚的一下漏了节拍。
高氏要和离,一旦成真,他是不是连这个嫡女也失去了?
那个自小就喜欢粘着他,有了好吃的第一时间都会想到他这个父亲的贴心女儿,也已经跟他离心了吗?
这一发现,竟是比听到高氏要和离还要难以接受。
颜十七见颜秉正发呆,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转向乔嬷嬷,“嬷嬷派人将姨娘和五少爷送回藤萝院吧!千万要仔细了,可别碰着伤着了,否则母亲又该担责任了。”
“是!”乔嬷嬷看了眼高氏,转身往外走,对颜秉正完全的视而不见。
颜秉正打了个激灵,回神。
“嬷嬷等一下!”颜十七挪动了两步,“告诉范姨娘,她就算是贵妾,也只能算半个主子,而五少爷则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让她伺候好了。”
颜十七目送着乔嬷嬷离去,转向颜秉正,“娘亲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十七恭送父亲!”
礼数上挑不出半点儿错误,却也是明目张胆的赶人了。
“十七!”颜秉正重重的叹气,“你是父亲心中最重要的女儿!”
颜十七挑眉,“十七居最,十八屈居第二吗?”
颜秉正语重心长的道:“你是嫡姐------”
颜十七冷哼,“父亲别说十个指头,咬咬哪个都疼。十七不信的!天下父母或许都想一碗水端平,又有几人能做到?十七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却是娘亲唯一的。所以,十七现在是有母万事足!”
高氏扯动唇角,“十七,我累了!服侍我躺一会儿吧!”
“来了!”颜十七再次冲着颜秉正匆匆福了福身子,奔到榻前。
“夕娘你好好养着,我晚些时候来看你!”颜秉正青紫着一张脸离去。
待到外面没有了动静,高氏也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戳着颜十七的脑门,“为何要让娘亲装病?”
颜十七嘻嘻笑,“父亲的小妾就让父亲操心去,娘亲又何必出这个头?”
高氏拉了脸,“娘亲哪是要出头?不过是想轰人罢了!对于藤萝院那边的人事,娘亲早就放手了。从前,是因为娘亲一门心思都扑在你身上,压根儿没空去管。现在,则是没有心思去管了。娘亲现在是有女万事足啊!”
她的十七能说出有母万事足的话,她还有什么想不通透的?
颜十七看着高氏,居然从她的双鬓中看到了白丝,不觉一阵心酸,“娘亲真要跟父亲和离了,咱们娘俩就相依为命吧!”
高氏失笑,“你以为和离那么容易吗?”
颜十七蹙眉,“是啊!这事还牵扯着哥哥的前程呢!那个析产独居又是怎么回事?”
颜十七接过幽草奉上的茶,递给高氏,高氏呷了一口,道:“说到析产独居,就不得不提到智后了。”
“是智后她老人家提出来的?”
高氏把茶杯递给幽草,点了点头,“是智后为了提高女子的地位而设立的。在智后之前,女子要想离了夫家,大约只有被休这一条路了。和离虽有,能够做到的却是少之又少。不是女子没有胆量,只是因为有儿女拖累。举凡父母和离的子女,前程受阻还算轻的,子女的婚嫁必然遭人嫌弃。”
颜十七咬唇,“所以,娘亲是不会和离的,对不对?”
高氏叹口气,“不是不会,而是时候未到。等松儿和你都成家了,娘亲那时候便再也没有顾忌了。”
颜十七道:“娘亲这时候想到要跟父亲分开,其实是有盼头的。毕竟,哥哥已经二十,明年中了状元之后,亲事应该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但是对于那些子女小的女子来说,想要离开自己厌恶的男人,却是要熬很多年的。那样的煎熬,不知道有没有命熬到头呢!”
高氏抚摸着她的秀发,“十七果然想的远!你所想到的,也正是智后所虑的。所谓的析产独居,就是女子带上自己的嫁妆,从婆家搬出,虽是断了夫妻情分,却还是保留了主母的位子。”
颜十七若有所思,“说起来,似乎跟和离也没有什么区别!”
高氏道:“只是对子女的影响小一些!”
颜十七道:“还不如和离呢!至少和离后,女子还是可以再嫁的啊!”
高氏哭笑不得,抬手刮颜十七的俏鼻,“你想什么呢?你以为女人想要和离,是找好了下家才做出的决定吗?那是因为厌倦了伺候男人!从此一个人过,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再去看谁的脸色,多自在啊!”
颜十七撅了嘴巴,“自在时间长了,也难免会空虚的。不管是想要和离的,还是析产独居的女人,不过是厌烦了一个男人。没准下一个,会碰到一个好男人呢!”
高氏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能说出这样子一番话,娘亲就放心了。娘亲很怕你会因为我们做父母的关系,从此真的不想嫁人了呢!有希望就爱好!”
颜十七就囧的不行,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呢?
嫁人对于已经虚岁十八岁的她来说,还真是不太遥远了,但每每想到这两个字,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生抗拒。
那种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嫁人的想法,似乎与高氏和颜秉正的相敬如冰无关,而像是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幽草进来禀告,“主子,宁太医到了!”
“这么快!”颜十七惊愕,“哥哥那么温和的性情,应该不会做出什么野蛮强掳的事情吧?”
高氏却没有颜十七那么乐观,“能把人家肋骨打断的人,还性子温和?”
颜十七抿嘴笑,“不得不承认,性子温和的人,一旦触到了底线,爆发力是很惊人的!”
高氏失笑,“请进来吧!”
须臾,颜如松将宁建合让了进来。
颜十七连忙起身行礼。
高氏欠了欠身子,“有劳宁太医了!”
宁建合笑笑,“颜太太客气了!赵大人一听解元郎的母亲病了,便慎重的让宁某赶紧过来。赵大人说了,高太太一定要保重身体。父母身体好了,才是子女的福气啊!宁某先给太太请脉吧!”
颜十七嘴角抽了抽,那个赵翀,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啊?
哥哥是状元之才,得有心人爱惜,本也无可厚非。
只是,那赵翀对于哥哥的关注度,是不是太高了点儿?
单单关心哥哥也就罢了,对于哥哥的家人都很上心,这真的正常吗?
疑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有了疯长之势。
颜十七控制不住自己的往深里想,赵翀这般的看重哥哥,不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宁建合收回把脉的手,“颜太太宽心!没什么大碍,宁某给开个调养的方子吧!所谓的病由心生,颜太太还是要戒怒戒燥啊!”
高氏笑笑,“多谢宁太医!小妇人受教了!”
颜如松陪着宁建合要下去写方子,颜十七紧走两步,追出了内室,“宁神医,请留步!”
宁建合站住脚,“十七小姐!”
颜十七看了颜如松一眼,也不避讳,道:“若是家父问起母亲的病情,还望宁神医告诉他,母亲是急怒攻心,若是再来几次,毕竟上级心脉,人力无可挽回。”
“这------”宁建合迟疑。
颜如松道:“十七,别胡闹!你这不是为难宁太医吗?母亲的病没有那么重,为何要撒谎?”
宁建合干咳两声,“其实,也不算是撒谎。十七小姐说的,也算是实情。再健康的人,三天两头生气,也是会把身体气坏了的。十七小姐放心,宁某心中有数了。”
颜十七福身,“多谢宁神医!”扭头,就对颜如松做了个鬼脸。
颜如松无奈的叹气,引领着宁建合去写方子了。
须臾,颜如松回来跟高氏告了一声,送了宁建合出去,顺带着去抓药了。
就算是装病,也得把戏做足了。至于药抓来后,要不要吃,那就有服药的人决定了。
颜十七和颜如松陪着高氏用了晚饭,乔嬷嬷才回来。
颜如松想着温书,便告退去了外书房。
高氏挑眉,对乔嬷嬷道:“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寻死觅活了?”
乔嬷嬷笑着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老爷刚刚过去,罚了那边。”
颜十七瘪瘪嘴,“肯定是不疼不痒!”
乔嬷嬷道:“罚了范姨娘去跪祠堂,听那意思,是要在祠堂里过夜的。至于五少爷,罚他闭门思过,抄论语二十遍。”
颜十七叹口气,“果然是太轻了!惯子如杀子!依着我,颜如柏就该当众打二十大板,疼了才会长记性。”
高氏翘了唇角,“所谓的一等人用眼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才用棍棒教。小五的确已经到了该用棍棒教的程度,偏偏在你父亲心里,那还是一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