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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六年,天出奇的冷。
未及立冬,便已初雪纷飞。
一身单薄的苏锦溪,紧贴在冰冷的裸墙上,瑟瑟的望向尚不清明的窗外。
窗口筑着几根锈铁,北风一过就会涌进不少雪渣。她探出胳膊想把它们揽在手里,可惜用过拶刑的手指总也握不住。
就像她私生女的身份,她始终奈何不得。
“姑娘,吃口热乎饭吧。”送饭的婆子打断了苏锦溪的思绪,将盛饭用的破碗摆在了地上。
听说她是因毒死臭名昭著的丞相二公子而被关的,便一直待她不薄。
苏锦溪没有搭话,回过头,跌坐在枯草上一动不动。
原本明艳的人,因沾了狱里的脏泞,黯淡了几分。再配上空洞无神的眼睛,凭谁也联想不起她往日掌家时的精明强干。
算起来,她被关在这已经五日了,只待天亮,就要被送去腰斩。
想到此,自关来就没个表情的脸上竟破天荒的挑起了嘴角。
呵,这一生,终是要到头了。
突然,寂静的牢房嘈杂起来。一伙人快步闯入当中,昏暗狭窄的过道立刻被填的满满的。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下坠的帽檐将他的脸遮住大半,黑漆漆的看不见面容。
像是他亲随的一个人,拽着个半大的少年,紧紧的跟在后面。再之后就是几名熟悉的狱卒。
待男子止步,几人合力将少年按在了刑椅上。
“就是你一直不招?”男子淡淡的朝少年问道,冷冽的声音让人彻骨泛寒。
“你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少年挣扎的想要起身,奈何心底的恐惧让他的身形微微打颤,左右挣脱不开。
“上竹签。”
男子亦不再看他,反而漫不经心的拨弄起自己的指头。骨柴的十指,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的枯槁吓人。手背攀延的巨大疤痕,则是狰狞不堪。
“是!”几个蛮壮的狱卒得了令,立马掰开少年的手。抽出根尖细的竹签,牟足劲扎进他的指甲缝。
“啊啊!啊!”少年惨绝的叫声瞬时冲向每个人的耳膜,淌出的鲜血在椅子下汇成小流。
送饭婆子刚来不久,哪见过这阵势,顿时吓飞了神。端着的瓦罐冷不丁掉在了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声音过后,牢狱变的万寂无声。
男子不经意的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送饭婆子,却落在了苏锦溪的脸上。在哪里,他居然看到了他生平最痛恨的东西,一脸和他一般的漠然。
“你不怕吗?”悚然的声音再次传来,送饭婆子直接瘫在了地上。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摸索着地面,连被瓷片扎破了手指都没意识到。
像是男子亲随的那个,前走一步将碍事的送饭婆子踢到墙角,随即闪回到男子身后。那婆子只是略作抽动了一下,便晕了过去。
之后,牢狱中再次陷入无息无声。
“不。”像是顿了半个世纪,苏锦溪总算有了反应。未看他,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像是什么都没见到一般,表情依旧漠然如故。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是吗?”苏锦溪的反映让男子猛然愤怒了,情绪如脱缰的野马失控起来。一脚踹开她所在的牢门,伸手掐向她的下巴。
手劲很大,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很疼,但苏锦溪最感触的是他手指的寒凉。明明是一个活人,却是比死人都冷。
一时的惊诧,让苏锦溪没有言语,男子却将这当成了挑衅,一使劲,将她拽到正上竹签刑的少年面前。
“不怕就一直看着。”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用力甩开了她。
她的绣鞋早在上刑时就遗失了,光着脚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本身就滑。被男子这么一推,重重摔在了地上。
几个收了丞相银子,这几天没少对她偷上私刑的狱卒目光闪烁。身旁的随从殷勤的递上了沾过水的帕子。
“公子。”
“其他手指。”
男子草草擦了下手,淬了毒的声音阴森响起。
“是。”随从接下丢回的帕子,应声的同时抽出了另一根竹签。
“我招,我都招了!”少年眼见他们抓起他的中指,彻底慌乱了,赶忙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再扎下去他的手可就全废了。
“公子。”随从犹豫了片刻,终止了手下的动作。
“我从不说两遍。”瞅了眼苏锦溪依然没有生机的眼睛,男子的声音不寒而栗。
随从不敢怠慢,连忙抓紧少年的指头,继续一根根的扎去。不待十指扎完。少年已是晕厥。
男子没兴趣他的反映,目光依旧盯向苏锦溪。
“还是不怕?”
“”苏锦溪这次是真的无意搭理他了,干脆扭向窗口看雪。
四季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雪。
她至今还记得,羽生玉立在雪中等她的情景。
一袭青色素面夹袍,绣着几处雅致的玄纹。腰间挂着她亲手绣的荷囊,手中是一支怒放的红梅。清透墨色的眼睛充满了柔情。
“锦溪,等你明年及笄,我便央求父母求娶你。”略带磁性的声音动听极了。
过及豆蔻的她羞的满面映红,那还答的出声,只夺了他的红梅躲进了房里。
隔天,羽生一家便随他父亲去外地上任了,她则天天呆在房里绣嫁妆。
青梅竹马的恋人,真心相待的夫君,她一直以为她的未来会很美好。
直到收到生父接她回府的书信,一切都变了。
先是有养育之恩的张伯‘意外’烧死,随后是同她长大的流清叫人毒害、再后来她让冯途晟强夺了清白,被苏家二夫人当做‘玩意’送去了丞相府
苏锦溪的无视再一次激怒了男子,紧攥着拳头,恨得咬牙。好半天,才压下再掐住她的冲动。
刚要开口,走进来两个狱卒。
“小的们,见过商公子。”见到男子,二人毫无意外感,恭敬的上前施礼之后,其中一个指了指苏锦溪。
“她的时辰到了,小的来带她去刑场。”说完,马上低下头,分秒不敢直视他。
“她犯了什么罪?”男子顿了顿,死水般的眼中难得有一丝波澜。
竟是触了极刑
狱卒第一次被男子主动问话,顿时吓的七窍无主,又不敢不语,只得揣着颤音断断续续的答道。
“就是她毒毒毒杀了江王爷和丞相二公子。”刚突噜出口,心已是突突乱跳,腿上生软,不由的将头扎的更低。
“是她?!”男子的心思全全落在这话上,先是短暂的惊讶蹙眉,随即恢复常态。
“去吧。”略摆手,示意带人离去。嘴角微提,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怪笑。
他的唇很美,带有着成熟男人的特质。只是笑的太令人难以捉摸,像是欣慰,又似乎带着点绝望。
狱卒拿着火把,苏锦溪借着那一丝微光,刚好看到了那抹难忘的表情。
拢了拢散落的一缕长发,站起身蹒跚的向门口走去。所过之处,回荡起脚镣空落落的声响。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双目不转睛盯着她远去的眼睛。
她被押到刑场时,雪还在下。晶莹剔透的未央花,翩翩飞舞了几下,便融化在地面上。如同璀璨过后最终走向尽头的人生。
而她的人生,早在带她私逃的羽生,被冯途晟杀死的那刻就消融了。
为了报仇,她顺从了多疑的冯途晟五年。终于谋得了给他下毒的机会。
如她所愿,冯途晟死了。
不过,也恰巧毒死了与他同食的江王——皇上的五叔。
听闻,素未谋面的江王是个孤寂的人。除了皇上,只有一个疯了的母妃。
她欠他的,只能到阎罗那再偿还了。
“时辰到,行刑!”
执行官的一声令下,苏锦溪的思绪被生硬的拽回来。剧痛的同时,嘴里多了些血腥沫子。虽然身躯已经成了两半,但思维暂时还保持着清醒。
这也许才是腰斩最可怕的地方吧。亲眼看着自己坏死的半截身躯,慢慢的等待死亡,慢慢的耗光所有的恐惧。
但她不惧怕恐惧,她只求速死。
回苏府的每一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都是噩梦。
为了报仇,她学会了玩心机,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学会了做戏,学会了委身承欢
她厌恶学会的这些,更厌恶自己。每每那样后,她便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一样的肮脏。
她日日深陷在报仇的漩涡中,矛盾的咀嚼着痛苦。
渐渐的,仅存的半截身子越发的凉了,手指也开始了僵硬。突然间,她好怀恋羽生的怀抱,好想念和流清一起听张伯讲故事的时光,好思念大家嬉笑踏雪的日子
一幕幕的韶光冲抵了她腰部的疼痛,如注的鲜血浸染了她一身的嫣红。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笑意盈盈的男童。玉立在门前,轻轻的朝她招着手,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一般。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羽生,若我为你著上红妆,你可愿让我做你地府的新嫁娘?
阖上眸,浅笑戚戚。
只可惜,便宜了苏府的那些恶人,来不及为张伯、流清报仇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