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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袍的少年书生迤迤然走进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俊眉修目,肌肤白皙,让人一见之下就眼前一亮,几乎惊为天人。
刘过见这少年书生容貌清秀,气质脱俗,但身材略显臃肿,不知是他长得如此还是因为怕冷衣服穿得多,心中好奇他的身份,回头见王棣满脸尴尬,冯植等长辈一个个更是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模样,
“这位是我的……我的……”王棣想给刘过介绍一下来人的身份,但是吞吞吐吐地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那少年却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对刘过作揖道:“在下王华,是促仪的远房堂弟,因为家父母宦游在外,暂时寄宿在我堂兄家,这厢有礼了。”
刘过一时被对方风采所折,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道:“王兄客气了。”动作难免显得有些局促。
王华抿嘴一笑,嫣态自生,袍袂一撩,在刘过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他身后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甜美的绿衣侍婢忙将一副自备的碗筷酒杯放在他前面的桌上,又斟了一杯自备的热酒给他,然后俏然侍立一旁。
王华端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酒,向众人示意道:“在下来迟,罚酒一杯,大家随意。”说完脖子一扬,将杯中美酒喝干。
绿衣侍婢替他又斟了一杯,王华端起酒杯,扫了众人一眼,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喝酒的吗?”
众人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纷纷端起酒杯,七嘴八舌地恭维着王华,然后把手中的酒干了。
王华喝完第二杯酒后,又端起第三杯,斜睨着刘过,说道:“这第三杯酒,小弟敬刘兄。”
自从这王华出现后,刘过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之后见他明眸皓齿,下巴尖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幽体香,对她的性别更是确认无疑,这时见她给自己敬酒,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豪爽地道:“好,干。”手腕一扬,酒到杯干。
王华也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忽然问刘过:“刚才在门外,听到刘兄做的词,自然是极好的,我还看到过刘兄的一幅墨宝,遒媚秀逸,别树一格,刘兄年纪轻轻,就能有此成就,让人叹服。但不知刘兄经术如何?”
众人见王华忽然出现,都是又惊又疑,这时见她对刘过发难,才明白原来她是来找刘过麻烦的,心中暗叹一声,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刘过,心道:“兄弟,好自为之吧,哥也帮不了你了。”王棣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还以为看在刘过长得这么帅的份上,妹妹会对他另眼相看的,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刘过心中也在暗叹:今天王老太君要见自己,这群中年大叔要考究自己,现在连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也来找自己的麻烦,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个年还让不让人好好地过了?
但刘过表面上不动神色,缓缓说道:“王兄过奖了,诗词书法只是小道,小子略有心得,算不得什么。至于经术……”微微一顿,道,“虽然也下了番功夫,只是不得门径。”
在刘过说出诗词书法是“小道”的时候,王华眼睛一亮,几乎要击掌大呼一声:“英雄所见略同。”但是她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蹙了蹙眉道:“刘兄又何必自谦。我问你,为政,当以什么为重?”
刘过心道:“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问人怎么样治理国家,我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宰执大臣,如何治理国家,我说了顶个鸟用。”其他人也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没想到王华一上来就问这么高深的问题。
却见刘过依旧面不改色,拱了拱手道:“为民立君,所以养之也。养民之道,在爱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而风俗美,故为政以民力为重也。”
这句话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概括起来就四个字——以人为本。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道:“这刘过果然不是徒有其表,凭这几句话,若不是对儒学和现实都有很深的理解,绝对说不出来。”
王华又问道:“以你来看,该如何治道?”
刘过刚抿了一口酒,闻言险些呛着,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看的那几本书,都快被掏完了。”他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这道题的答案,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必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
王华细想着刘过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缓缓问道:“以你之见,当今朝廷体制法度,当以变好,还是不变的好?”
这就是在问刘过对当下时局的看法了,变与不变的问题,一直是困扰着北宋政局的一个大问题,在这方面,不禁有仁宗朝的庆历新政,也有神宗朝的新党旧党之分,可以说,这个问题的争论,贯穿了整个北宋王朝始终,甚至左右着整个王朝的命运。
听王华问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众人看了王华一眼,都转头盯着刘过,神情都显得很是紧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几乎就可以判定刘过的立场,是赞成旧党,还是站在他们新党这一边。
刘过见王华眼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神一荡,暗道:“好美的眼睛!”连忙收摄心神,不急不缓道“以我看来,当今我朝的局势,实在是十分的复杂。但是关于变与不变的问题,其实历史已经给了答案。”
刘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天下之理,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你们说,这‘恒’指的是一成不变吗?”
刘过看了众人一眼,道:“这‘恒’不是僵化不变,而是变化,如果是僵化不变,也就不能恒久了,惟随时变易,乃常道也。所以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王华眼睛越来越亮,刘过的自尊心不禁得到满足,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溜,道:“唐朝初期,寓兵于农,兵农结合,后来租墉调制破坏,这种兵农结合的经济基础不在,所以改为募兵制。国朝建立初年,鉴于藩镇权力过大,太祖皇帝采纳赵普的建议,对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削其兵权、制其钱谷、夺其精兵,强干弱枝,到太宗皇帝时,进一步削夺藩镇的权力,采取文人带兵,以文抑武的方式,彻底解决了自中唐以来武人专权这一问题。试问,这是不是变?所以任何政策,任何制度,都必须要适应当时社会的发展,都必须要变,不然就只能等着消亡。就是连孔老夫子修《周礼》,也是对原有的周朝礼仪有所损益,而不是一味的照抄照搬。所以我说,当今我朝的形式,不是变于不变的问题,而是如何变的问题。”
王华呷了一口酒,听刘过接着说道:“当然,这变,也不是乱变。我前面已经说过,任何政策,任何制度,都必须要适应当时社会的发展,要适合当时社会的生产力,要从实际出发,如果没了这个前提,变还不如不变的好。不变,只会越来越坏,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个几十年,瞎变,只会死的更快。”
刘过这话,其实是对新党和旧党的政见都提出了异议,一方面,他反对旧党的顽固不化,抱残守缺,同时,对新党很多瞎变乱变,不切实际的法令也提出了意见,不过他们能不能听懂,刘过就不得而知了,他的重心还是王华的反应。
刘过说完,把嘴附在王华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这答案,小娘子你还满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