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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转过头来,满唇满眼都落着笑意,好似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姗姗而来的故人。夏叶瑾奔上去,将他一把拽住,付清竺被她拽得几乎是站立不稳,转瞬却被她想开口说话却因为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逗笑,说,“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夏叶瑾顺下一口气后,横眉一瞪,“付清竺有你这么做事情的么?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
“我没有不管不顾啊……”对方满脸无辜,“我这不是给你留了信嘛?”
“那如果我没有看到信,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这样走了?告诉了一个假的时间给裴沁雪,然后自己独自提前行动,你这样,难道他们知道了能安心活下去?”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
看到他这副模样,夏叶瑾又急又气,说付清竺你能不能别这么喜欢擅自做主,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总是会有办法的,你又瞎逞什么英雄?
付清竺却罕见的笑了起来,“其实这与你们并无太大关系,回圄坛,本来就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而这计划,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夏叶瑾心下一惊,旋即便被某个念头吓得僵在原地,喃喃开口,“是因为李元之?”
对方笑了,“你果然挺聪明。”然后他走到河边的树下站定,说,你看,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这次回圄坛,不过是要拖着仇士良分散转移他的注意力,等李元之的人一到,就算是大功告成。
如家常般的语气,他说的轻松之极,好似此番不是去龙潭虎穴而是外出登高采菊。
见夏叶瑾依旧是满面愁容傻愣着的模样,便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臂,说你别太担心,真的没什么大事。这几日我不在你就先陪着李熙之他们回府,若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儿出京了。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
“不相信也没事,总之那时候也差不多是会出结果了。”话说完后见夏叶瑾还是一副苦瓜脸,不由郁闷,“哎呀夏叶瑾我这都还没走呢你能不能别挂着这张脸,再说了我不过是回去拖拖时间分散分散注意力——”
不待付清竺说完,夏叶瑾便开口,“不是。”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两个字,付清竺一时之间没有搞懂,就问,“什么不是?”
夏叶瑾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去拖住仇士良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回是去刺杀仇士良,对吧?”
历史上,在李德裕和仇士良二人的斗争中,最终以仇士良的落败告终。
在仇士良后期,他的所有罪证几乎都落在了李德裕的手中,可要完全铲除一个权势浩大根枝错综庞杂的阉人集团,只凭着区区的证据和皇帝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强硬的武力相支撑。而这武力,自然不能靠李德裕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门生。
来这里之前,夏叶瑾曾有想过扳倒仇士良最为得力的圄坛,李德裕应该是用了非常规的手段,这非常规的手段,自然是包括安插内应和眼线甚至是雇用江湖人士。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所谓的内应,竟然是圄坛第一杀手,付清竺。
付清竺将后背倚靠在树干上,侧过身子,让自己与夏叶瑾面对面,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夏叶瑾真没你想的这样严重,其实拖着仇士良分散他的注意力与刺杀他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总之我只要扛到李家的人来就行了,怎么说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能排上号,这种小事,真的不算太难……”
真的是这样吗?
夏叶瑾才不相信。
“而且,你别忘了,我可是不会死的。就算……我这次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我们总是也会再相见。等到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又是全新的我了,付清竺还是付清竺,什么都没变。你看,这样一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和损失又能保全了大家。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夏叶瑾苦笑。
是啊,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失去了记忆,你是你,却又不是完整的你。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来承受这种事情,这样多不公平?
“那这样还不行吗……”付清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双鱼玉佩来,塞到夏叶瑾的手里,说这是我上回跟李熙之一同逛玉器坊的时候顺手买的,如今就先暂时寄放在你这里,等我回来再找你要。这玉佩可是很值钱的,我肯定会回来向你要你这一下总该放心了吧?
这样能放心才有鬼,用这种话来安慰人也亏得他付清竺能想得出来。
夏叶瑾的眼睛忽然酸涩得睁不开,她着急忙慌地翻遍了身上所有能藏住东西的袋子,终于摸出了一块折成三角的护身符来,胡乱的递给付清竺,呆呆的说,“这个开光过,也很值钱,你记得拿回来还我……”话到了后面,已然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付清竺没再说什么,收下护身符。然后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转身便要离开。
漫天红云如火,遍地黄叶堆积。
那抹身影一转眼就要在眼前消失。
夏叶瑾突然回过神来了一般,一把抓住付清竺的衣袖,死死抓着,几乎是不断句的迅速说道,“付清竺你不要去了行不行反正历史上仇士良最终都是会败给李德裕你就别管那么多,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也好外出游历也好总之不要去了好不好?!”
付清竺没有挣脱,有着她抓着,等她稍微放松了些才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调柔和,轻声安慰,“夏叶瑾你傻不傻,既然仇士良最终会败,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有重逢自然也会有分离,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几个荷锄的晚归农人朝这边走来,斜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了河面的波光里。
夏叶瑾没有再说话,但却也没有松手,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
如果生离死别还能够说些言不由衷的祝福和告别,他们分开的场景却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会有个尽头,而他们之间的相遇离开却好似永远望不到边,一次又一次,相遇,然后分开,像是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里,永世都不能安宁。
雀鸟归巢,天暮灰暗,帷幕落下,万籁开始物归原位。
白马河边,两个人依旧静静站着。
付清竺用力拍了拍夏叶瑾的胳臂,声音如常听不出其它情绪,“好了,夏叶瑾,差不多了。再不走的话天就黑了。”
夏叶瑾却固执地不肯松手,好像只要这样两个人就不用分开,付清竺就不用去送死。
付清竺有些无奈的感觉拽着自己衣袖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叹了口气,旋即又笑起来,努力用一种无所谓轻松的语气,“夏叶瑾你几岁了啊还这么粘人,都说了我不会有事了。如果害怕我爽约了最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直接把我暴打一顿解气就是了。”
说罢,他小幅度的抖了抖手臂,藏在袖中的短剑从袖间滑落在掌心,付清竺瞥了眼上面一闪而过的寒光,然后用力将夏叶瑾从自己面前推开,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已经反手用短剑割断了衣袖的一角。
布料的嘶鸣声异常刺耳,没有想象中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只是夏叶瑾的眼睛开始模糊,付清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点点尘埃,缓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夏叶瑾徒劳的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有骑马而过的侠客看到了站在河畔失神落魄的人,声音里带着担忧,“天都黑了,姑娘还是赶紧回家吧……”
马匹一阵风似的经过,那人的话语还带着尾音飘散在空气里,夏叶瑾放下举到半空的手,朦朦胧胧的,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竟仿若无物。
她最后的念头停留在一段历史语句中:
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圄坛受困。仇士良亲手斩杀辖下死士,数十名内应,终无一人生还。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仇士良告老还乡,同年六月,卒。终年63岁。唐武宗追赠其为扬州大都督。
会昌四年,公元844年,因被检家藏武器,帝下诏削官爵,籍没其家。
*
夏叶瑾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宫辰时站在窗边,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似乎也有点被夏叶瑾这平稳的不像话的情绪所吓到,顿了一下才开口,“这回任务完成的还行。”
仇士良已是强弩之末,圄坛被摧毁了之后,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根基与主心骨。再加上唐武帝李炎重用李德裕,辉煌一生,他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籍没全家的下场。
裴沁雪的身份最终还是被李元之隐瞒了下来,裴家的灭门惨案得到昭雪,而她继续以这个身份寄住在李家。之后便与李熙之成婚,婚后生活幸福,儿女成双,日子十分美满。
夜深人静时,她也偶然会想起付清竺,想起圄坛所有被杀死的那些同门。
付清竺曾留了一封信给她,信里说他临时有事儿要出京一趟,他们之间的计划先行搁置,等他回来后再行商议。裴沁雪没有想到的是,付清竺竟然会在出京的途中遭遇不测。
就在她担心圄坛的人会上门来找她的时候,却听闻李元之带人攻破了圄坛,仇士良斩杀死士的消息。
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有时候她也会自私的想,还好当初付清竺提出的那个计划没有实施,不然她也许早就丧生在仇士良的刀下。所以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所幸的是,上天似乎对她不薄,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有了回报。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李熙之站在身后,伸手轻轻的揉按她的肩膀。裴沁雪微笑着摇头,却看到对方拿了块切好的香梨递到她面前。
特别特别的甜。(未完待续。)